遗憾的事总是不少。仰望苍穹,那儿有太多深奥莫测的疑问不得其解,那儿有太多放着光华的星体,熟若常客,却叫不上名号。走在路上,风尘裹紧步履,匆匆去来间,满目佳景最终只得在记忆中因缘寂灭。我们总想认识一条河,但有几人可以随波逐流,览全河流的点点滴滴?认识身边清凌凌的汀江,走一走她三百多里的全程,这一热望由来已久,但至今也未能实现。因而未能畅游汀江,至今仍是遗憾之事。可不管如何,对于汀江的认识,所幸之事总算也有,所幸我游历过奔流于长汀境内的汀江,品味过汀江轻柔秀丽中升腾的一股子血性。
长汀古城,作为客家首府,为这条养育它照亮它的汀江迎来了一个骄人的名号——客家母亲河。千千万万客家游子朝圣的汀州城,千千万万客家游子眷念的母亲河,一城一河总是完美的结合,河呵护着城,城的骄傲,使窄窄的河流着流着就宽大起来。
汀江边的客家母亲缘广场,身临于此,我仰视天空下的那尊客家母亲雕塑,感觉那该是一位岁月奔流中的沧桑的慈母,她头顶的客家女毡笠,边缘下垂的布条儿,仍在江风中飘举,一次一次轻抚着后背上的幼儿,她曾遥望江水奔流,望江水向南而去,望江水流入广东的地面,望江水汇入韩江继而融入大海。客家母亲河,一次次见证了江的情怀,一次次向往海的风貌。一次次,这慈母的心胸,架设着筚路蓝缕的桥梁,她的额头仍留着中原故土的狼烟,留着自北而南艰辛辗转的血泪之痕。到了这山林莽苍的闽地,她的额头又镀上了汀江河的凄清与灵秀。刀耕火种的千山万水,搂抱着这座汀州城,那些荒僻的凄迷中又响起儿孙们的呼喊:母亲啊,儿仍要扶着苍凉的岁月远行,去往那更为遥远的客山客水!客居之人又添上了游子的名分,也只好把他乡做为梦里的故土闯荡了。这谋生的欲火、创业的悲愁与激奋,永远刻入了沿河呼唤的母亲那双泪眼,永远铸就了这条江流最初的血性。
溯源而上,汀州城东北面距城三十余公里的一道山峡间,我踏进了汀江之源,源叫龙门。天下凡称为龙门的地方,大都有它的奇崛与壮丽。这一带山峡三二百米宽,江流是这里的通灵之液,既滋养了古越山民,又在千百年中,融汇着客家人的血脉。江两岸依山散着村落,山峡之中有一危崖筑起的山峰,阻隔了江水去路,但高耸的壁崖无论何等阴森着容颜,突兀着鬼怪般的棱角,岁月都可以消浊它的霸道。我看不见岁月的巨手如何挖去岩石的心脉,但我听见了水波翻滚的俏声细语,正从山峰下的岩崖门洞里漫出。外宽内窄的天生龙门吐出了岁月的汗滴和莽莽群山的脉流,它是鬼斧神工中诞生的诗章,它有资格镌刻在客家母亲河之源,它有资格展示江流之源洞穿岁月的血性。龙门右边的山顶也塑了一座客家母亲雕像,她高大却温存,刚毅而执着,她可以无数次引领我们远眺江水南流,流过苍茫暮色,流入幸福如歌的天地。
我是面对时间站立的。踏进这条汀江水,我不沉落的是一双眼,透析时间的多重性,就像透析母性的温存和江流的乳汁。我深感时间也可以在红土之上种植许多新的日子。身边这条江流会告诉我:时间仍可以开花结果。因为汀江水曾真切地见证了时间开花的色彩和结果的歌声。“革命者来!”这是周恩来、朱德亲率的南昌起义部队途经长汀时发出的口号。“革命者来!”要如汀江之波涛涌来。从1927年秋因这支南昌起义军来到长汀,从而建立中共长汀特别支部,到1928年6月建立中共临时县委,又到创建闽西革命根据地,从革命到更清醒地革命,长汀在传递着革命的火炬。江畔小桥子头有座辛耕别墅,这是当年红四军司令部驻地。1929年3月20日,江畔的草儿该泛绿了,它们痴痴地迎风,是沉于倾听别墅里多年的岑寂中陡然冒出的热闹,还是要瞻望一张张来自战火硝烟的刚毅面孔?它们该仰望了诗人毛泽东的面孔,它们也该倾听了伟人毛泽东的声音:“以赣南闽西20余县为范围从游击战术,从发动群众以至于公开苏维埃政权割据,由此割据区域,以与湘赣边界之割据区域相连接。”江畔这座辛耕别墅是有幸的,青砖黑瓦见证了这次红四军前委扩大会议,见证了毛泽东基于实践大胆提出的战略决策。英明的决策,终会是苍茫里的星火,引燃了赣南、闽西遍地的革命烈火。古老的汀州是有幸的,几年间,她苍古的房屋和街市汇聚了一万多名握起枪杆的弟子。她在岁月的沧桑中接受了红色信仰。她的弟子将为谋求一个太平盛世而奔赴于战乱,他们的赴死就是死得其所的年轻而伟大的献身。我在这条江流中,熟读了“彻底”这个词,我知道,那时天色将欲通红,没有什么能比革命来得更彻底,没有什么能比这条江流涌出的革命血性更具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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