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抱着得孩子就是作者本人

    我们家自我往上倒三辈，有姥姥姥爷、爸爸妈妈、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就在我这辈里出了我这么个爱写家事的不太出名的作家，而且还输了书，开办了专栏，写了姥爷姥姥爸爸妈妈和家里的一些往事，基本算是半个文化人了。文化的内涵相当丰富，但我以为，其本质还是在于传承记载文明历史和抒发当代人的人文情怀，或许也属于血脉相传的另外一种“特殊”的情感寄托的文字形式.。我们家这三辈人经历了中国近代百多年的历史风云。满清末年、民国、革命战争年代和新中国的建设和发展历程，以及我们这代人所具有的中国梦。特别是父亲和我们这一代，属于军人世家，一家八口人全是军人，有着特别的家国情怀。我们兄弟姐妹中有当将军大校的，有当医生博士的，还有我这个当了公务员又当了业余作家的，但都是有故事的人，希望他们的儿女有心，自己去写写他们认可得父辈。而我当下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用文字记载下我的上三辈家族的成员和他们的人生经历过往来说明我是用心生活过了，同时也是自觉完成一项历史赋予光荣使命！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人，是顺势而为做时代的弄潮儿，还是随泼逐流的终老南山，是我们需要思考和面对的时代课题。我不知道以后我的孩子会不会写写我和怎么去写我？但我还是希望她不要忘记存在于她血脉中的家族的故事，并讲述给她的后人听，如此，我就如释重负了！

    看完连续剧《打狗棒》，从剧中塑造的热河第一大英雄戴天理这个人物身上，我忽然想起我的姥爷来了，于是就有了想写写姥爷故事的冲动。也许，在戴天理这个人物身上，有我姥爷的性格在里边，也许还有我姥爷相同或者相似的生活经历在里边，我不自主的对姥爷的生平过往有了重新的理解和体会。这种认识和体会甚至已经超越了家族亲情的范畴，更多地体现在在燕赵这片大地上自古就不乏慷慨悲歌之士的欣赏层面上。其实，当1973年姥爷过世的时候，我才刚满18岁，姥爷是在家中被一个门槛绊了一跤，脑出血，当天就过世了。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家人总有离开自己的那天，也许，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成熟。

    关于姥爷的故事，除了过去听我母亲和姥姥唠叨些老事之外，就是我和姥爷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那18年的感觉以及我现在作为一个年近花甲的人的生活阅历和感受不断形成的比较完整的故事链条。我想，血脉相传的意义恐怕远不止于此，家族里精神上和气质上的影响肯定也是会有的，不然，为什么我会在姥爷去世整整40年之后想起写写姥爷的故事呢？在这块姥爷曾经生活过的世面上，现在谁还会说起或者记起生于晚清光绪年间河北宝坻县王卜庄乡那个叫宋占方的姥爷来呢？当然姥爷家的墓穴还在那里，姥爷家的晚辈们每年还都去扫墓祭拜，但又有多少晚辈们知道这个老人家的身世经历和性格爱好呢？毕竟，姥爷和姥姥的后半辈子是跟着我的父母一起生活的，是帮助父母把我们6个孩子拉扯大，并由我的父母亲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也许是因为我也老了，也许是因为我内心爷有了那种莫名的寂寞和孤独？也许是因为过去对姥爷存在的疏忽？也许是因为忽然多了份对姥爷的更深切的理解和怀念？还也许是因为我的文化底蕴日渐深厚的缘故？我想，恐怕都有，这就是我忽然间想起写写姥爷的冲动的缘由吧。

    农村讲界面大常常用方圆百里来形容，我觉得姥爷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他们那个家乡方圆百里有头脸的人物。因为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个特别漂亮的大美人。大眼睛，白皮肤，高挑身材，特别是那一双金莲小脚在当时可是让人羡慕呀。别看我姥姥是小脚，身子骨特硬朗，在我们家80多岁了还做饭、烧水、洗衣干家务呢。我现在猜想，姥爷要不是个有脸面的人物，是娶不到我姥姥这么好的媳妇的。我姥姥虽然不识字，但非常善良和通情达理，属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女人。可让我纳闷的是，姥姥跟姥爷虽然白头到老，但并不是那种举岸齐眉恩爱很深的那种夫妻感情。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没见姥姥掉眼泪。在姥爷去世以后的20多年里，姥姥也很少跟我提起过姥爷的事情。即便偶然说起老家的事情，表情也很平淡，我想姥爷年青的时候应该是做过伤害过姥姥的事情，至于到底因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过，只有天知道了，但我听母亲讲过姥爷过去在乡里好抱打不平，讲哥们意气，经常若些官司出来，有的时候跑出去避难躲灾半年一年的不着家，把姥姥急的跟什么似的。姥姥曾经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靠要饭到口外(现在的张北康保一带)去找他。姥姥常用一句方言说到姥爷:那个死嘎贝儿的!
姥爷应该是属于见过大世面的人，而姥姥则是吃过大苦的人!

    姥爷中等偏上的个头，年轻的时候长的算不上帅气，但够的上英武。姥爷到老体型都没有发胖，属于瘦溜个，眼型是典型的三角眼，但眼神是练过武的那种眼神，有一种狠劲在里边。听母亲讲，姥爷年轻的时候参加“高蠡”暴动（也叫闹红），那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中国共产党初期在北方搞的比较大的和有影响的农村武装斗争。关于这场暴动的来龙去脉，全国著名作家曾经亲身参加过“高蠡”暴动的梁斌老先生所著的《红旗谱》和参加过北京12.9爱国学生运动的扬沫所著的《青春之歌》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和描述。共产党在北京附近的蓟县唐山、香河等地农村搞的冀东大暴动虽然影响很大，但失败的也很快，最根本的原因是早期共产党缺乏武装斗争的经验和队伍，而北方也根本不适合共产党武装力量的生存和发展的条件。但我知道姥爷在那场短暂的暴动中也是个骑马拿刀耍过威风的主儿。姥爷识文断字，会写状子和公文，经常帮助乡邻打官司，在乡里很有人缘威望。后来姥爷的四个儿女有两个参加了八路军(我妈和我大舅)，说明姥爷的思想倾向是追求进步和比较开明的。因为即便是到了1945年的时候，共产党的影响力还是很弱的。姥爷会打算盘，到晚年还经常播播算盘珠子，我记得当时那把算盘就挂在家中的墙上，旁边是姥爷专用的衣帽挂钩，父亲在康保当县大队长的时候，开了个小卖铺，为县大队筹集经费.姥爷就是那个小铺子的掌柜的。解放后搞公私合营，那个小铺子连公带私的就都合进去了。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还让我写信给康保县，要求落实政策给退赔呢，后来这件事情因为父母生病顾不上也就算了。但听我大哥讲:当时跟姥爷在康保的时候没少吃鸡肉，伙食特别好，可见姥爷也是在乱世之中会享清福的人!姥爷还是旧社会农村帮会的小头目，在乱世的年代里，人们靠互相帮衬的生活和维持地方一方的社会次序，往往都自发组织一些类似‘杆子帮’的帮会，这类组织有帮规帮语，联系方式也很诡秘，据说姥爷的徒子徒孙不少，逢年节都要上门给姥爷送点心匣子。在当时农村里，有这个脸面那已经就是非常不得了了。文革时期，就是因为他参加帮会的这点事，部队干部处找到我父亲，让我父亲动员姥爷姥姥回到农村去，不能在随军住在部队家属院内。无奈，在那个特别“左”的特殊年代里，两位老人只好回到宝坻县(1969年底)，但很快，只在农村住了3个多月，父亲又想办法把他们接回来了.姥爷一生最得意的事情除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参加了八路外，再就是他的二女儿找了个老红军给他做女婿最后还为他们二老养老送终。对了，姥爷还有个亲侄子叫宋子洪，上世纪九十年代当过天津宝坻县黑锒口乡的乡长和县委纪检书记，县委常委。可见姥爷家的祖上风水也是不错的。

    我父亲姜云清是湖南新化人，长征过来到达陕北后又随萧克将军的挺进军在平北一带坚持敌后抗战，抗战后期在康保延庆多伦一带当过县大队长和武委会主任，算得上是萧克将军比较熟悉的一员能打仗的虎将。那时候我母亲在康保县当妇救会主任，15岁就入党了，比我父亲小15岁，由于工作关系熟悉并结合了。1945年部队撤城的时候，我母亲由地方转干到部队做协理员工作，由于我父亲在张北一代有名气，能打仗，这样我姥爷就好跟别人吹吹牛什么的，而且我父亲还送我姥爷一把手枪用于防身，解放后肃反的时候，还差点把姥爷当特务给抓了，因为这事组织上要给我父亲一个处分。但我的父亲也正是因为娶了我的母亲，和有了我姥爷这样一个好交朋友的老岳父，才意外地检了一条性命。这事也是母亲亲自告诉我的.。一次，我父亲带一个警卫员骑马到一个地方执行任务，到院子里拴马准备休息的时候，埋伏在屋里的几个土匪拿枪瞄准要打，这时候，有个土匪认识我父亲，就说:那是宋大爷的女婿，这才逢凶化吉。解放后姥爷一直跟着我们住，并且喜欢抽烟喝酒，但我从没见过我那脾气特别暴躁的父亲跟姥爷红过脸，说过不中听的话，即便父亲在部队由于脾不好得罪顶头上司在提拔使用上受点窝囊气，可回到家里，从没有给老人不好的脸看。相反，跟我的脾气火爆的父亲比起来，姥爷就算是个文化人，可见不全是因为我的母亲，姥爷自身也有让父亲服气的地方。

    记忆中姥爷最得意的时光应该是五.六十年代在北京当人民陪审员和居委会主任的时候。那个时候姥爷也就是我现在这样个岁数，五.六十岁，姥爷有文化，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军属，可神气呢。在牛街和骡马市大街棉花头条胡同提起宋大爷差不多都知道。有如“小巷总理”。加上姥爷热心肠，好管闲事，整天带着一群妇女同志挨家挨户的了解大事小情。那个时候基层法院每周开庭断案，姥爷作为人民陪审员参加开庭后不但有钱挣，还经常发戏票电影票。我记得有一回发的票少没让我去，我还哭闹了半天呢!每次开庭有点小钱后，姥爷就悄悄带我去工人俱乐部对过的一个小饭馆吃上一吨好菜好饭。在那个比较困难的年代里，姥爷算是比较会生活的人!我母亲总嫌他花钱大手大脚，但还是时不时的接济姥爷点钱供他抽烟喝酒。有一次姥爷带着我的两三岁的妹妹出去喝酒喝高了，差点把小推车推到大汽车的轱辘底下去，吓的人家司机下车直骂我姥爷。

    姥爷最郁闷的就是1965年全家从北京搬到天津的部队宿舍住，环境变化了，老朋友们都没了，要完全靠姑爷养活了，自己的价值也体现不出来了。说话还要处处小心，怕给在部队上当领导的我的父亲惹祸。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抽旱烟，在有就是每天去看当时只有县团级以上干部才能看到的“参考消息”，研究国际国内的那些大事小情，然后找个欣赏他的老太太或者到大街上遇到个什么对眼的人白呼白呼。那个时候我还小，他就跟比我大点的二哥摆摆过去的龙门阵，说说自己曾经辉煌的那些个往事。可惜我二哥现在在北京当将军，自打父母去世后，我也是由于许多的原因很少跟他见面说说家中姥爷的那些个故事。其实我的两个哥哥对姥爷的事情比我知道的要多的多!人哪，有些出彩的事情如果没人跟你说，那就只有烂在当事人的肚子里可惜掉了！

    还有 ，当一个人身边没有了知根知底的朋友交流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孤独寂寞和仰天长啸的份了。

    人生这个舞台，是需要有些条件具备了才好演戏，可当看戏的观众都没有了，或者身边的人看不懂抑或不愿意看你演戏的时候，那么你这个演员就该适时退场了。

    我的姥爷是条汉子，在我的记忆当中，我就没见他流过眼泪，说过软话，就冲这一点，我对已经忽视了40年姥爷曾经存在过我的生活中这一点就深感内疚和惭愧！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家族中，我不仅为我的老红军父亲感到自豪和骄傲，为我当将军和大校的两个哥哥感到自豪和骄傲，也为我跟着生活了18年的姥爷感到自豪和骄傲。我觉得他虽然没有象刺杀秦王的荆轲那样被写进史记和历史，当他确实是象条汉子一样的在燕赵大地上风光风光光地表演过，并且在他去世40年后的今天，被他曾经用巴掌煽过的外孙写在了心目中和文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