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二爷爷患半身不遂的消息,是从父亲嘴里得到的,看父亲那种过于焦急的神态,听他说的时候,我还很不愿意相信,生气地责备父亲可能故意夸大了事实。谁愿意相信这个让所有人都尊敬、从无不良嗜好的人会得这种病呢?最后是堂弟从省城请来了一位神经系统界较具权威的教授,在医患见面会上,经他肯定,我们全家人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晴天霹雳的事实。我通过多种渠道打听,把二爷爷所有的症状一一述说,得到的结果是一块三厘米左右的弹片卡在尾骨神经里。这样,九十二岁的二爷爷就要终身在床上度过。
父亲和堂叔得知二爷爷的病情时精神几近崩溃,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我们姐弟几人也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而二爷爷依然和平常一样,好象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医生对我们家属有个建议,为配合治疗,让患者有个良好的心态,一定要二爷爷有个良好的环境主心情。但二爷爷竟异乎平静地对曾有过军旅生涯的大哥说:从平原到太行山,打仗的时候,死了那么多的人,我能活到现在,已不容易啦。
二爷爷很少和我们谈起他的战斗经历,或许他觉得没有多少值得炫耀的东西,或许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些并肩战斗、牺牲了却默默无闻的战友。只是有一天,二爷爷同一部队的老战友来了,他俩在回忆当年往事时,我才知道了在同日本鬼子的时候,还有一枚军功章。听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二爷爷的军功章里有着不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在太行山反扫荡几次最为激烈的战役中,二爷爷共立过一次三等功,获得3次嘉奖,他的一只耳朵就是在战场上受伤的。由于没有医药,二爷爷就找土方治病。直到战斗结束,他左边脖子上还有没能完全取出的弹片,耳朵也因此受影响听不清了。
我第一次从长辈们的交谈中领略了战争的残酷,也好象看到了当年炮火纷飞、浴血奋战的场面,看到了二爷爷当年的飒爽英姿,体会到了二爷爷那种马革裹尸还的气概。“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很平淡的一句话,却一直云绕在我的脑海,直到现在。
有次在二爷爷酒后,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也是他惟一一次讲自己战斗的过去:那次掩护团部转移的阻击战是二爷爷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场战役,当时他的部队被派往担负掩护任务时是一天夜里,在接到一条“立即炸桥”的紧急军令后,二爷爷率部火速赶往一条河上的大桥,不料,日军已经出现在桥头。他说他快到桥头的时候,日本人枪就打来了。作为班长的他冲在队伍最前面,被枪弹打中了左腿。当时是6月,二爷爷被抬到40公里外的医院时伤口已经感染了,医生说再晚来两个小时,腿就保不住了。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他出院重返战场,而左腿上那条伤口,就成为他在抗战中的“军功章”。
我们当地的医院对二爷爷的病拿不出更好的医治方案,采取的是尽量延长生命的保守疗法。二爷爷是个豁达开朗的人,有了他的人生经历,他或许把生死看得很淡,一直很从容地去面对。面对不幸,二爷爷依然是那样的镇定,依然是那样的自信,似乎骨子里时时都有那么一种力量,相信自己绝不会被任何东西击倒。是啊,在二爷爷生命的字典里永远找不到怯懦、悲观这些字样,对病魔的挑衅二爷爷采取了乐观面对的态度。
怀着对军队的一种特殊感情,怀着对军队的一份眷恋,二爷爷只身来到了位于省城的一所军医院。军人的果敢燃起了我们全家人能挽留住二爷爷生命的希望,主治医生通过认真仔细地检查,得出了让人欣喜的大胆决定:手术治疗。
与二爷爷一同进入病房的还有他的那枚宝贝。手术医生见他手里攥着个盒子,就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一枚军功章安静地躺在里面。由于时间久远的缘故,军功章的颜色稍显暗淡。这枚军功章为铜质材料,五角星形状,正中央刻有毛泽东主席头像,四周环绕着麦穗。一时间,病房里更静默了。分明,医生和护士眼里充满了尊敬。
经受病魔侵害,常人稍微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或许会过早地撒手人寰,可我的二爷爷是那种不平常的人,不气馁、笑看人生的态度一直坚强地支撑着他,精神不倒,生命力显现得也异常的顽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