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岁时家乡沦陷,3岁时失去所有亲人,成为孤儿。
两位残年乞丐收留了他,3人相依为命,组成一个特殊家庭。
战争岁月里,部队首长嘱咐他们“活下去就是抗日”,站岗、放哨、收集情报,乞讨的路上多了份任务和向往;解放了,老师告诉孩子“跑起来就是强国”,他有了坚定的信念和顽强毅力的源泉,成为中国优秀马拉松运动员,创造了世界领先成绩。
“活下去就是抗日”
1937年7月15日,张普生出生在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河湖乡(现凉亭乡)一个农家村落,祖、父两代人靠帮工和租田耕种艰难维持生活。此时,恰恰“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第8天,然后的8年,是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
1938年5月29日,日军下达大陆令101号,命令日军从合肥陆地行军,南下攻占安庆,后又下达大海令120号,命令日军波田支队协同海军沿长江西上攻占安庆。1938年6月12日,安庆沦陷。此时,小普生差一个月满周岁。
小普生家住的河湖乡正是日本陆军经过和占据的地方。据地方志记载,日军利用哨山、碉堡等为依托,四处侵略,视中国人生命为草芥,随意滥捕滥杀,恣意放火,烧毁房屋,连山旁的大树也不放过;日军侵占安庆期间,所到之处,即奸淫掳掠,控制沦陷区食盐供应,掠夺粮食;摧残民众身体和意志,强迫大量劳工从事各种繁重劳役,不是累死,就是被日军打死。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小普生3岁那年,常年忙于躲藏、奔波的祖父、祖母因过度劳累、饥饿和疾病相继悲惨离世;13岁的叔叔去他乡当了童工,11岁的姑姑给别人家做了童养媳;父亲一时间下落不明,小普生跟着母亲继续忙于四处逃难。
后来才知道,小普生的父亲和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子被日军抓去做了劳工,后有人传过来话,这些男子被日军杀害了。在日军进村抓劳工之前,这群男人让女人们护着孩子先行各自逃命。这次逃难的路上,没有了任何食物,极度的劳累、饥饿再加上恐惧,小普生娘俩体力不支,几近跌倒丧命。
走到一个叫“夏老屋”的村庄,遇见认识的两位老年乞丐夫妇,他们劝说小普生母亲自己逃命去吧,留下孩子由他们暂时收养,如果继续跑下去母子俩都可能没命。母亲含泪给两位老人留下孩子最珍贵的两件东西:姓名和生辰八字。
母亲就此杳无音信,小普生成了孤儿,与两位老年乞丐相依为命。养父、养母虽然只有60岁的年龄,但看上去有8旬的沧桑,苦难的岁月里,养母的牙齿已经掉了许多,两位老人走路也显艰难。养父独自出门捡山果、捕小鱼、拾柴禾或少许的乞讨,再就是在山坡上种几颗冬瓜、南瓜,雨雪天一家人则由养父整理一顿“团圆饭”。养母则常年背着小普生到周边村庄,一手端碗、一手拿一根竹竿,跌跌撞撞挨门挨户乞讨。走遍一个村庄,娘俩便坐下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养母用仅有的几颗牙齿把讨来的生硬食物嚼碎了再喂到小普生嘴里,然后再喂一口讨来的稀饭。后来,讨饭越来越难,许多村庄几乎没有了人家,就要去更远的地方,早上摸黑出门,夜深了才能回到家,风餐露宿山沟也是常有的事情,即使在酷寒的冬季夜晚。
一个深秋的夜晚,有人轻轻敲门、小声喊话:“老乡,我们是穷人的队伍,请开门”。养母抱着小普生坐在床上没动,养父则打开门,进来两位男子,他们简单介绍刚和日本人打了一仗,战士们需要隐蔽和休息。小普生一家在乞讨过程中听说过这支队伍,也知道一些情况,养父点头表示同意。一男子朝外挥挥手,两间破旧的房屋一下进来12人,其中有伤员。他们慢慢地给小普生一家讲很多事情,“我们对你家也早有了解,所以才放心过来,也知道你们对周边的环境特别熟悉,想请你们讲讲一些情况”,养父、养母笑了,屋里也逐渐温暖了许多。
小普生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醒来时,看见养父正在给战士们盛饭,战士们的碗里是他们一家没有舍得吃留着过冬的那几个大南瓜。养母不在屋里,养父说让她去村外看看情况去了。部队第二天晚上才走,很多战士拉过小普生的小手、讲过一些故事,他目送战士们离开时依依不舍地哭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家又来过一次部队。临别时,部队的一位首长说,汉奸活动猖獗,考虑小普生家的安全,以后不能常来了,要换个方式见面。首长交代一些事情后特别嘱咐:“一定要坚持住,活下去就是抗日”。
根据与部队首长的约定,小普生一家在以后的乞讨生涯中多了一份任务,每到一处都用心记住看到、听到的详细情况,在回来的路上与那些等在路边的熟悉面孔交流。养母拉着小普生的手,望着远处山壁说:“那上面的几个字是咱们的人写上去的,不要怕,他们一直在我们旁边”,小普生后来听说那四个半山腰高的大字是“杀尽汉奸”。小普生长大了才知道那支新四军部队的故事:“1938年10月,新四军四支队七团三营抓住时机,在铁铺岭伏击日军,打响了抗战时期新四军在怀宁县的第一枪。这次战斗,新四军击毙日军分队长1名,士兵28名;缴获步枪28支,手枪1支和其他一批军用物资。在这次伏击战中,新四军牺牲4人。”
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日军也更加疯狂地“扫荡”、“清乡”,当地百姓生活更加艰难。日军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筑起了碉堡,四周拉起铁丝网,严格盘查过往行人。小普生在跟随养母乞讨的路上,看到许多令他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一家5口活活饿死、病死在家里,无人收尸;日军过往的桥下有位村民躲藏,日军拉上来连捅两刺刀,然后扔进河里……
小普生6岁那年,养父劳疾病重,感觉自己不久要离开人世,忧心忡忡。养父、养母痛心商议很久,把小普生送给了离夏老屋3公里外的何姓人家。第二天早上天微微亮,小普生偷偷起床,用了一天的时间跑回夏老屋。养父气得不能动弹,养母捡起树枝抽打他,“我们是跪求人家收养你,结果你却连命都不想要”。小普生任由养母抽打,不躲不藏,始终一句话“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要回家”。 15岁的邻居冬梅姐,端来一碗稀饭给小普生,向老人说:“小孩子皮肉都打红了,他无父母怪可怜的,不要打了”。小普生则端着稀饭送到养母面前,“妈妈吃”。养母没有去接碗,把树枝摔在了地上,小普生连忙捡起树枝请老人再打几下,解解气。此刻,养母一把拉过小普生拥到怀里,一边流泪一边把稀饭喂给小普生。
接下来,日子更加艰难。小普生患了一场大病,连续3天高烧不退,全身抽搐。昏迷中,小普生还喊了几声“妈妈,我要回家”,然后就没声息了。两位老人赶紧轮流抱着小普生,深夜到达小普生老家的宅子。他们将小普生平躺放在地上,然后用一块破布盖在小普生身上,两位老人在旁边默默地守候着。天快亮的时候,养母摸下小普生的鼻子发现还有呼吸,两位老人赶紧抱着孩子回到夏老屋。第四天,小普生慢慢苏醒过来,在两位老人的悉心照料下逐步恢复了行走。小普生活下来了!
渐渐地,小普生学会了做一些事情,参与着养家糊口的艰难生活。捉虾捕鱼、爬树摘果子、上山挖野菜,一些活儿逐渐熟悉。值得庆幸的是,那时鱼虾多,河沟里都能摸到。冬天特别寒冷,小普生的鼻涕管冻裂了,经常流眼泪,左脚趾冻伤了,但他仍然坚持摸鱼虾。“水煮鱼虾,天天能吃到”是他们家最开心的事情。
7岁时,那个寒冬,养父听说几个村民又被日军杀害了,其中有他最好的朋友,气愤和悲伤加重,骨瘦如柴的他卧床不起。养父告诉小普生:“我现在身体不行,无法和那些疯狗斗,死了变成鬼就能找日本鬼子算账了”。一天深夜,养父要解手,小普生搀扶着老人,用破布擦干破旧的木质马桶,扶持着养父艰难地坐上去。事后,再用全身的力气搀扶养父躺回床上。养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用力喊了两声:“狗……”、“狗……”,便离开了人世。小普生钻进被窝,抱紧已经没有呼吸的养父身体一起躺着,一声不吭,整整一天。小普生钻出被窝时,发现养母正在默默地整理一些破旧的衣服和碗盆,操办着养父的后事。
8岁那年,小普生拉着养母的手,跪在养父坟前,告诉老人:“日本投降了,我长大了,我能养活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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