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冬日的太阳没有一丝暖意,但明亮的阳光却十分刺眼。熟睡在床上的孩子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瘦弱苍白得如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非常让人心痛。这时,孩子醒来,哇哇地大哭了起来。看那样子,他是被饿醒的,他的肚子瘪瘪的,前胸几乎贴在了后背上。此时,冰冷的家里,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人,孩子的母亲却不知去向。这个正在哭闹的孩子就是李学坤的小儿子李立华。
文革前,马志清在北京一家学校工作,她的工作很忙,只能在每天下班后才急匆匆地赶回家中看看孩子。往往等她回到家时,孩子又哭着睡着了。每当看到孩子那挂满泪痕的小脸,母亲的心常常如针刺一般疼痛。有一天,马志清所任职的学校的领导路过马志清的家,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哭声,于是她走进屋去看孩子,她看到孩子身上光光的没有盖被,就把小被盖在孩子身上,还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糖块塞进孩子嘴里,看到孩子不哭了,她才离开那里。也许她看到孩子太可怜了,为了照顾他们母子,就让单位分给马志清一套房子。孩子好不容易长到四岁多,父亲李学坤却在北京出事了……李学坤不在家,家里的生活就变得更困难了,只能依靠学校每月发给马志清的几张粮票来维系,吃的粮食也要比以前少了一半。平时孩子只能吃着玉米糊,和用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即使这样,大多数时间,孩子也是吃不饱的。每当开工资发粮票时,马志清才能到粮库供应站换回大米白面和一些粗粮,做上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给孩子吃,每当看着这几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如白银一样珍贵的白米饭,马志清的心里才能多少安慰一些。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如一股超级飓风,袭卷了全中国,整个神州大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各个机关都成立了革委会(全称革命委员会),红卫兵和造反派横行一世,举着“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封资修,打倒地富反坏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造反有理,反革一级有功”的条幅如一股狂风,刮遍了每条大街,每条小巷,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查,把一些古典文学小说说成是黄色小说,没收并烧毁。他们说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想把谁抓起来就把谁抓起来开批斗会批斗他。
那时,成份不好的、有历史问题的人都被搞得人心惶惶,终日不得安宁;知识分子也被说成是臭老九,戴着用纸糊的大尖帽子上街游行,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过干部的被说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律靠边站;一些有着海外关系的家庭也被说成是里通外国、特务和间谍;就连以前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功臣也没有幸免。这场运动的爆发让许多无辜的人受到了冤枉和牵连。
李学坤一家当然无一幸免,经常遭到红卫兵的搜查。
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腰扎板带、手拿红缨枪的红卫兵小将经常到李学坤家去抄家。红卫兵也分为多个派系,有时候这个派系来抄家后,过了一会那个派系又来抄家了。此时,李学坤的一家已被抄得家徒四壁了,家里任何值钱的东西都被红卫兵抄家抢走了。但是这些鲁莽的愣头青依然对此不依不饶,仍然到李学坤家去搜查。有一次,红卫兵来到李学坤家又翻箱倒柜了一遍,看到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拿的了,正准备扫兴离开时,李学坤的小儿子身上包着一条红毯子特别醒目地刺进了红卫兵的眼睛。他们一下扑到床前,去拿那条红毯子。这时,一向老实的马志清终于被激怒了,她扑到床前,像一堵坚固的墙,拦住了他们,近似咆哮地说:“别的东西你们都已经抢走了,现在再把毯子抢走,你们想冻死孩子啊!”但是,马志清的阻拦立即引来了红卫兵的加倍攻击:“臭娘们,想要造反吗?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阻拦我们!”红卫兵一下子就将她踹到了一边,一把就将包在孩子身上的红毯子扯了过来,拿起就准备走人。
看着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马志清像疯了一样站起,双眼迸出一道寒气逼人的剑光,看那样子,仿佛要杀人,她又一次扑到红卫兵面前,一把就将毯子夺了回来。
红卫兵一看,此时的马志清像一只猛虎一样要吃人,要拼命,而且这毯子也的确不值钱,就“哼”的一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吵吵着:“走,再到别人家看看去,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说完,就悻悻地离开。
曾当过国民党上尉参谋的李学坤理所当然地遭到了迫害,被打成“黑五类”“走资派”“国民党特务”,送到黑龙江北大荒兴凯湖农场接受三年的劳动教养改造,他住的是牛棚,每天吃的是窝头和红薯叶子,期间所吃的苦,受的罪,李学坤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每天早上,天不亮,李学坤就会被叫醒,被派到田地里去挖宽一米、深半米的排水沟。每人每天都有一定的工作量,完不成,就会扣工分,到年底时,就要少得一份粮食。
刚开始,从没干做农活的李学坤拿着刚发到手里还没有开刃、非常钝的铁锹挖起土来非常吃力,他双手握着锹把,脚踩着锹头,每一锹都要拼尽全身力气地用脚狠狠踩下去才能挖到那硬梆梆的地里,再把挖出的土抛在旁边的地上。这样一挖一抛之间,就得用去一二分钟时间。第一天干活,李学坤还没干到二小时,他就感觉到背上好像有一座千金重的大山,压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使筋皮力尽的他就像被抽出了筋骨、只剩下一副皮囊的狗,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反映过来,自己是怎么坐在地上时,后背就挨了自管队长鞭子的狠抽,疼得他直喊“哎哟哎哟”,他只好起来继续挖土。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在地里耕种的牲口,稍有一点喘息,就得挨主人的鞭子抽。可是牲口还有休息和吃草的时间呢,但他们这些接受劳动改造的人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吃午饭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他们想回到牛棚里休息一会都不可以,只能坐在地头啃着窝头就着咸菜,简单地吃一口,渴了就喝一口地沟里的水,也不管干不干净,只要能喝解渴就行。时间一到,不管你吃没吃饱,都得放下碗筷,拿起铁锹来,继续挖土。你稍微迟钝一些,就又要挨鞭子抽。你也不许有一丝的反抗。只要你一反抗,就会被说成不老实,不虚心接受改造,还会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在批斗大会上挨大家的批斗。
还没干到一天,李学坤的双手就被锹把磨出了大大的血泡,用力踩铁锹的鞋底也被踩断了,脚也被铬肿了,直到晚上九点才完工。
回到牛棚里,刚刚放下碗筷,还没有得到一丝喘息,就被召去开会学习了。李学坤在会上不但挨了批斗,还得做深刻检讨,反省自己有哪些资产阶级坏思想。如果会上没有什么交待的,革委会主任就喊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不化,死路一条”的口号。如果还不交待,就会被按下头,不是被拳打就是被脚踢。为了少遭皮肉之苦,李学坤只好编一些莫须有的罪行,才能过关。
回到牛棚里,躺在用稻草堆成的床上,就像有千万条虫子在噬咬着身上的伤口,发出的阵阵疼痛,让人无法入睡。可是不管身上的伤有多重,第二天都要早早起来,照样外出干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得出来干活,没有节假日,也不允许任何人请半天的假。如果有人请假,那么这一天的工分就没有了,发到手里的粮食自然也就少了。
那个牛棚,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冬天外面下大雪,牛棚里就下着小雪,和冰窖没什么区别,人住在里面,盖几层厚棉被,也会有阵阵寒意侵入;晚上即使戴着皮帽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也会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夏天,这里是蚊蝇滋长的地方,每晚都要变成蚊虫的点心,遭受蚊虫的叮咬,身上奇痒无比;一旦遇上刮风下雨,外面下大雨,牛棚里就下着小雨,在稻草上睡觉的人就会被没浇成落汤鸡。
到了秋天,在地里收割时,一不小心,李学坤左手的拇指就被那锋利的镰刀划出了一条直线,霎时间,一股鲜红的血液从里面汩汩地流出。为了止住血,他就用当地的土办法,在地上抓起一把细土面,洒在伤口上,血立即就被止住了。可是到了晚上,伤口处就发起炎来,并发起了高烧,那只左手滚烫得像个小火炉,这时,如果把一只生鸡蛋打碎放在李学坤左手心里,顷刻间就会被煎成荷包蛋。在这种情况下,身边没有药,附近也没有医院,最近的医院离这有十几里地,除非有人受了大伤,有生命危险,才会被开车送去。平时有个小病小灾的,人们只能忍着,任病魔在自己的身体里肆虐。在如此的情况下,李学坤只能忍着身上的高烧和手上的痛。这一夜,他睡得很香很沉。
翌日早晨,李学坤睡意正浓时,那酣酣的美梦就被人搅乱了,又有人来催他干活了。仍然发着高烧的李学坤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昏昏沉沉地来到田地里继续干活。这时,他手上的伤已经溃烂得抓不住稻子和麦穗了,但是,面对着铁石心肠的自管队队长,他无话可说,只能忍着痛,继续收割。
终于,发着高烧的李学坤被累得昏倒在了田地里。
李学坤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的中午才睁开了眼。清醒过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有很多在农场接受改造的人由于受不了这里非人的虐待,都选择上吊自杀来解脱自己。此时的李学坤也像他们一样,想到总也干不完的活,想到每天都要挨批斗,想到所受的一切折磨,他绝望得仿佛看见死神就在不远的地方向他走来,在迎接着他投入死神的怀抱,并随之赶赴阴间。此时,李学坤没有一丝恐惧,他反而对死神有一丝感激之情,他感谢死神带自己离开此处,帮他解脱他在这里所遭受的病痛。他不想坐以待毙,想采取主动的方式迎接死神,早点脱离这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于是,他就下了床,找来绳子,拿着板凳,打算到屋后的那棵老槐树前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当他在树上将绳子打个结,头将要伸进那个结里,快要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时,他在回想着自己参军打仗、戎马生涯的一生。他想到,他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军官时有一次打日本鬼子时,不幸腰部中弹,身负重伤,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卧床休息整整三个月,还能下地,带兵作战呢。这回,只是昏迷了三天,怎么能就这么甘心地去与死神赴地狱之约呢?自己不是一直钦佩共产党员那种为了全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而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吗?不一直向往着加入共产党,成为一名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吗?虽然,此次文化大革命是由共产党发起的,让许多无辜的人遭受了不白之冤,也让自己这个昔日的座上客成为了今日的阶下囚。但是,有远见卓识的李学坤一向认为:任何政党,在执政期间,都会出现或左或右的局部错误,这是必然的。他相信中国共产党在历史的验证中,终会纠正已经错误的局面,用不了多长时间,政府就一定会为他们平反的。古代的孟子不是说过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嘛,要想在以后真正地加入共产党,就要经得住这个考验。想到这,他仿佛看到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击退了即将走向他的死神,给他带来生的希望,使得求生的信念就像一条坚固的绳索,拖住他,不让死神把他带走。于是,他就解开系在树上的绳子,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板凳,走回牛棚,躺在用稻草堆成的床上休息。他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好好接受改造,一定要经受住命运给予他的这个考验。
从此以后,李学坤更加卖力地劳动。每天,还没等来人催促,他就起来开始准备。等到分完任务后,他就马上开始卖力地干上了。善于思考的李学坤很快就掌握了挖土的要领,因此李学坤每天总是第一个完成任务。每当他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去帮着同伴干活。
劳改农场的领导看到李学坤在改造中连日来的表现不俗,觉得这是一位很有能耐的才将,应该得到重用,因此,很快就选他当上了劳改农场的自管队长。
当上了自管队长的李学坤深深地体会到在这里接受改造的人员们所吃的苦,所受的罪,他很关心他们,对他们的要求也就放了松,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两次休息时间,中午也有一个小时回去休息的时间。得到了充分休息的人们,体力有所恢复,干起活来也更加有力了,以前一天完成的任务,现在只用半天就能完成。大家都对李学坤感激不尽。
文革中期,马志清也受到了牵连,经常有红卫兵来到她家,把她按倒,逼着她和李学坤划清界线,批判她为反动派特务的家属。对李学坤忠贞的马志清像一位屹立在寒风中的白杨树,从不屈服倒下,并倔强的拾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说:“我知道李学坤是清白的,是被你们冤枉的,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红卫兵,迟早没有好下场。”
“呸,臭娘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我们神圣的红卫兵小将,难道你想造反不成?”说着,就给她一个耳光。 “呸。”马志清朝着那些红卫兵狠狠地吐了一口。 “反了,反了,国民党特务家属竟然敢往红卫兵小将脸上吐唾沬,真是罪不可恕!”被激怒的红卫兵用手擦去被吐在脸上的唾沫,上去就踹马志清一脚。马志清重重的摔在地上,疼得她嗷嗷直叫。
马志清被这帮红卫兵捆绑起来,并被他们带走了。
第二天,红卫兵就把马志清带到人民广场上,让她跪在主席台上。今天,这里又要开批斗大会了,批斗的对象,无疑就是马志清。只见跪在主席台上的马志清披头散发地低着头,身体被五花大绑地捆着,穿着的衣服也被撕得坏了很多口子,从那些被撕扯坏的口子来看,马志清的肌肤已被抽得遍体鳞伤,有的地方还泛着淋漓的鲜血。挂在她胸前的条幅上写着“打倒反革命家属,打倒反动派特务。”
围在主席台前的人群,不是向她吐唾沫,就是对她拳打脚踢,有人骂她婊子,有人骂她反动派。总之,什么话难听,他们就骂什么。
这时,那群红卫兵又上前来拷问马志清:“马志清,你个臭娘们,你说,你和不和国民党特务划清界线?” “想让我和李学坤划清界线,没门!”马志清说话时偶然抬起头,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真的是惨不忍睹。 “好,让你嘴硬。”红卫兵又举起鞭子来,抽打在她的背上,把她抽得浑身颤抖,疼得她发出的声音就像兔子被猎枪打中时发出的哀嚎一般。
主席台下的人群不但不替马志清求情,还起着哄,朝主席台上扔东西,有的扔鞋,有的扔石头,“打倒这个臭娘们,打倒反革命家属。”
嘴角流血的马志清在惊吓过度中,终于昏了过去。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学校里,正在上课的李立华被老师叫起背毛主席的诗词《沁园春•雪》,只因背诵得不够连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被罚得站了一堂课,还被老师用教鞭狠狠地打了手板,“你竟敢不好好背毛主席的书,你竟敢反对毛主席?难道你也想像你爹一样造反吗?明天如果再背错了,你就别想来上课了。”
下课了,一帮同学把李立华团团包围住,只见一个高个子同学走上前来说说:“狗崽子,你敢反对毛主席?你爸是大反动派,你是小反动派,你们一家没有一个好人,和你爸去住牛棚,去吃屎去吧。”说着,一帮同学上来,对李立华群起而攻之。
“把他衣服扒下来!”这时,只听一个半大小子喊,接着,那几个男孩七手八脚地把李立华摁倒在地,并扒下他的裤子,套在他的头上,一边打,还一边喊:“狗崽子,让你反对毛主席,让你和你那反动派的爹一个鼻子眼里出气。”双手抱头的李立华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穿的衣服早被撕成了碎布条,这时的他如一只受伤的羔羊,淒惋无助盈满眼眶,但倔强的他硬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来,他就是想不明白:我也没做错什么事呀,老师和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就因为我有一个反动派的爸爸吗?我爸爸怎么会是反动派?他到底做错什么了?让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时他真想走到爸爸面前亲自问问他,到底他犯了什么错了,害得自己在学校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上课的铃声如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他只是一声令下,孩子们就立刻遵命地停止对李立华的殴打,跑向教室。这时的李立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一摸,才知嘴角流了鲜血。
被关进一间破屋的马志清还处在昏迷中。突然,一盆凉水从她身上浇下,她立刻就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眼,她面对的仍然是红卫兵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见,那几位红卫兵怒目圆睁,好像要把那目光变成一道锋利的剑,只用这冷剑似的目光,就能把马志清杀死无数次了。这还不算,这些红卫兵手里还拿着鞭子,打算继续抽她,直到她同意和李学坤划清界线。这时,红卫兵再一次地逼问着她:“说,想不想和李学坤划清界线?交不交待李学坤反动共产党所犯下的罪行?”
遍体鳞伤的马志清已经没有一丝力气,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她只能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我交待,我要和他划清界线。”那声音小的如同蚊子的嘶叫。
“好,你终于想通了,早交待,就不会受这么多的皮肉之苦了。”
马志清把她所编造的关于李学坤子虚乌有的罪行对那些红卫兵说了一遍,才被放回家。
拖着一身伤痕的马志清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一步,歇三步,原来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家,如今走了三个小时还没有走到。好不容易见到家了,心想马上就可以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好好地歇一会了,却没想到,一回到家看见的却是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地站在那里,衣服也被人家撕得七零八碎。这时,正在灶炉前做饭的两个女儿也像被人打了一般。
“立华,你怎么了?和人打架了吗?”马志清极轻的一声呼唤,让三个孩子终于见到亲人了,马上都朝她扑了过来,母子四人抱头痛苦了起来。
“妈,我明天再也不上学了。”坚强的李立华此时在母亲面前,终于流下了眼泪,他哭着问:“妈妈,爸爸到底犯了什么错?使得老师和同学都欺负我?他们为什么说我是反动派的狗崽子呀?”趴在马志清怀里的儿子在哭着质问她。
“是呀,我们老师也这么说,说我们是反动派的小杂种。”两个女儿也在问她。
望着这三个苦命的孩子,马志清的心就像掉在地上的瓷器,发出了“啪”的一声,被摔成了几瓣。
这天晚上,满身伤痛的马志清已经对当前的世道彻底绝望了。她不明白,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会把李学坤这样的好人打成反动派特务?不但如此,就连他的家人和孩子都要受这样的牵连?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马志清一边在心中为她自己和孩子们鸣不平,一边往还没有煮熟的饭菜里放着老鼠药。这样的屈辱,这样的迫害,她和孩子们已经完全受够了,就让他们解脱吧,就让他们不再受这样的迫害吧。
饭盛出来了,望着那香喷喷的饭菜,孩子们早就坐在饭桌前,拿起碗筷,准备马上要吃了。“好香啊,好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韭菜炒鸡蛋了。”
看着孩子们那么天真可爱的样子,马志清真是有些于心不忍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死,她觉得孩子本无过错,为什么要他们这么小就过早地结束生命呢?如若如此,就会让他们白白来到这个世界一回,尚未做出任何事情的他们此时的人生如同一张白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这样就被揉碎扔在垃圾桶里,那该多可惜呀。早知这样,自己当初就不应该遭受怀胎十月的痛苦,辛辛苦苦才把他们生下来了。再说,这样做不但对不起李学坤,还会让那些红卫兵们认为自己是畏罪自杀,他们的阴谋诡计就会得逞,他们也会变得更加嚣张的。
就在李立华快把饭送到嘴里时,马志清立刻用手打掉了儿子手中筷子上的饭,对三个孩子说:“这饭不好吃,妈妈给你们下面条。”说着,就把那四碗下了老鼠药的饭倒掉,来到厨房,又重新给孩子们下面条。
马志清在信中把她和孩子们所受的屈辱都告诉了李学坤。李学坤双手颤抖地拿着马志清的信,那信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颗钢针,痛痛地戳向他的心脏,让他的眼在流泪,让他的心在滴血。他不知道,这帮人怎么这么狠?整他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整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想明白,这不是共产党的错,而是红卫兵那帮无知无畏的愣头青假借共产党的名义来整他们这帮无辜的人。为了使家人不再受牵连,他只能写信劝马志清和他离婚,和她划清界线。他相信历史是公证的,共产党早晚会给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平反的。等到平反之后,他们再复婚。
为了让孩子们能正常上学,出于被迫无奈,马志清和李学坤只能通过书信办理了离婚手续,划清了界线。
第六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1978年,共和国结束了长达20多年极左路线的运动,文化大革命所带来的伤痛正在慢慢愈合。这一年,经过三起三落的伟人邓小平终于复出了,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纠正了许多文革时期所造成的历史错误,其中最深得人心的一条是平反过去的一切冤假错案。李学坤的政治问题也经过上级有关部门的复查,决定撤销原劳动教养的决定,平反他的错案,恢复了以前的干部身份。那时他已调到全国规模最大、生产设施最先进的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的国营友谊农场。
李学坤重新回到革命行列,当上了生产连队的队长。
农场生产连队的队长是有实权的,财、物都由队长说了算。那时,生产队有自办的小型工副业,主要是满足本队职工的生活需求。如豆腐房、酒房、熟食部、豆浆馆等。生产队长是这些小型自给自足的工副业的直接领导人,当队长的,喝杯酒,拣块豆腐,吃根香肠,往家拿点熟食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会有人计较。可李学坤却从不认为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郑重地告诫家人,到这里买东西一定要和其他职工一样,该排队排队,该付多少钱就照付多少钱,决不允许因为他是这里的队长,就搞特殊化。那时,李学坤就在连队里吃住,可他自己的一日三餐也照例排队,花钱买。
在工作上,倔强的李学坤一向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从不向那些权贵和恶势力低头,只要是他认为对的,就一强到底,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且他还处处以身作则 ,凡是他要求职工做到的事,他首先自己就做到了,为职工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因此,工人们都称他是“倔老头”、“少有的好干部”。
这个清晨,饭馆里原本和往常一样,一派和谐之景,来到这里打饭的顾客都是手拿白色铝制饭盒按照先后顺序排成一条长龙似的队伍等待轮到自己打饭。身为队长的李学坤也和其他人一样,手拿饭盒站在队伍的最后等待打饭。
突然,一个戴着一副蛤蟆镜、身穿的确良白衬衫和喇叭裤的男青年顾客像一个非常另类的音符走了进来,打破了这个饭馆原本的和谐之音。只见,刚刚进入饭馆的他,竟然不遵守公共秩序,像一条没经过调教过的野狗,抢在队伍的最前列,站到打饭的窗口,强行里面的服务员给他优先来碗红烧肉。
正当后厨里盛饭的师傅为难之际,不知如何面对他这强硬的态度时,排在队伍最后的李学坤立即走上前来,拦在窗口前面,制止了他的这一行为。“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为什么不遵守饭馆秩序?你有什么事,这么急?”
“老不死的东西,快点给我滚开,不要阻挡本大爷的事。让你知道知道本大爷的厉害。”那青年竟然无理取闹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饭盒,又秀了秀他那副非常新潮的蛤蟆镜,抡起他那鸡蛋大小般的拳头,就朝着李学坤的脸狠狠地打去,当时李学坤的左眼处就立即变成了紫色。接着,那青年还不依不饶地像撕纸一般撕破了李学坤的上衣。
李学坤不顾眼角处的疼痛和被撕坏的衣服,毫不畏惧地挺身走上前去,严厉地对那青年来:“在公共场所里吃饭,就要遵守秩序。请你看清楚了,这是生产队的饭馆,不是你家。”
“老不死的东西,你还敢管我,我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他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猛兽抬起脚来,一脚就把李学坤踹倒在地。
这时,在饭馆里排队等着打饭的人和在后厨里炒菜做饭的厨师都围过来。其中的两个人把摔倒在地的李学坤扶了起来,并询问他有没有事。另外的一些人都在议论着那青年的穿着,谴责着他如此鲁莽的行为。两个身体强壮有力的保安走上前来,一边一个地架起那青年的胳膊,“看你这身穿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敢打李队长,走,到派出所闹去吧!”说着,就架着他往外走。
“两位大哥,放了我吧,小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刚才嚣张一时的他此时的霸气就像一团已被蒸发掉的水蒸气,完全不见了踪影,竟变得像见了老猫的耗子一样满地求饶:“李队长,李大叔,求您行行好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插队,更不该胡搅蛮缠地骂您打您,求您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李学坤被人扶起后,听见这个青年在认错求饶,就对正在架着他的那两位保安说:“且慢!”接着,他走到那位青年面前,并不是很严厉地问他:“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队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听到李学坤的问话,那位青年如捣蒜般连连点头认错,并向李学坤做了保证。
此时,李学坤把手一扬,对那两位保安说:“放了他吧。”
听到李学坤的命令,两位保安立即就把他放在了地上。
那位青年双脚着了地,胳膊也被放开了之后,就立即对李学坤行礼致谢:“多谢李队长,我给您道歉了。”说得,又向李学坤鞠了一躬。
李学坤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亲切地对他说:“小伙子,请记住,以后不管到我这个饭馆要遵守秩序,就是到了任何一个公共场所都要排队遵守公共秩序,也要注意些形象和穿着,以后可不要穿得这么不三不四的了。”
“知道了。队长,我一定会牢牢地记住您的话” “好,你可以走了。”李学坤微笑地望着那位青年离去。 “队长,您没事吧?”这时,大家都在关切地询问着李学坤的身体情况。 “我没事。大家回去工作吧。”说完,李学坤就走进自己住的屋子,换了一件衣服,吃完早饭后,他继续工作,仿佛一切不曾发生一样。 饭馆又恢复了原先的和谐之音。 后来,那位青年在他的工作单位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改革开放初期,社会上出现很多无业青年,文革时造反有理的余火在他们心中尚未熄灭,使得他们不学文化知识和谋生的本领,单学那些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手里拿着大片刀,整天游手好闲地在大街上瞎混,看到哪处不顺眼,就到哪处胡闹一番。他们根本不服从父母的管束。有人提议让李学坤管理这些青年,说:“还是李学坤管理得好,工作又有力度,不如让他管管试试。”上级领导经过周密地协商后,决定就把这帮小青年交给李学坤管。接受到这一任务后,李学坤感到这个工作既是为国分忧,又是为待业青年谋生路,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工作。李学坤先把这些无业青年集中到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教育和培训后,再妥善地把其中的一部分安置到了饭店当服务员,又把一部分安置到一个连队自管商店当保安。同时,他还向银行申请贷款,自己设计建成一栋二百平方米的简易砖房,带领剩下的无业青年,又是开饭馆做豆腐,又是搞加工办商店,把这项工作干得红红火火。
可是,李学坤的二女儿李新华回城以后一直都没有工作,她有心想到父亲的饭馆里当一名服务员,或到商店里当一名售货员。可李学坤在儿女面前,严厉得就像一位首长,使儿女们从不敢轻易开口求他办事。无奈,她只好找母亲马志清帮她出面,请求父亲为她安排工作。
一个星期天,三个儿女们做了一桌子好菜,把平时在连队里住的李学坤叫回家来,打算撮合他和马志清复婚,让他们破镜重圆。
自打平反以后,李学坤和马志清虽然每天都能见上几面,两人也在一起说东家道西家,谈国事讲家事,评历史说现在,却唯独不谈两人复婚这件事。虽然两人都希望快点复婚,早日住在一起,也都心明镜地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两人却俨然一对比赛场上的对手,都在等待对方的先开口,似乎谁一先开口提这事,就表示他向对方认输了,以后这个家的一切就由对方说了算。因此,两人都在极有耐心地对峙着 。
正好借着这个星期天,全家团圆的机会,儿女们打算撮合他们复婚。
“姥爷抱抱,姥爷抱抱。”李学坤那不满4周岁的大外孙女大燕在玩着布娃娃,她看见李学坤刚进屋,就放下了布娃娃,扑向了他,让他抱。
李学坤抱起大外孙女大燕,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想没想姥爷呀?”
“想了,姥爷,今天就不走了,陪大燕玩吧。”大燕双手摸着姥爷的胡子。
这时,马志清从厨房里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从李学坤的怀里抱过大燕,剥了一块糖给她吃。 “看来连队的伙食不错嘛,这段时间不在家吃,你倒是发了福,你们看看,你爸爸的肚子是不是比刚回来时大了不少?”和李学坤坐在一起的马志清揶揄道。
“连队的饭菜再好吃,也没有俺媳妇你做的好吃呀。咱们的马志清同志做的饭菜,那可是天下一绝呀。”李学坤微笑地用甜言蜜语恭维妻子。
马志清听到李学坤的奉承,那张略横几道浅浅的皱纹的脸竟像桃花盛开似的泛起了红晕,她低下头来,擦了擦大燕嘴角流出的口水,“去,谁是你媳妇?我们早已划清界线了,不是还没复婚吗?你可不要在孩子面前耍流氓,你这个老同志,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啊。”
二女儿李新华一边端着刚刚做好的菜来摆桌子,一边笑着说:“爸,妈,今天是你们复婚的日子。你们将近十年没在一起过了,今天终于要复婚了,是不是像年轻时结婚那样兴奋呀?”
“去去去,谁像结婚时兴奋?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瞎说。你们没看到吗?没有你爸,这十几年来我不照样过的很好吗?”这时,马志清放下怀中的大燕,从沙发上站起来,也帮着儿女去盛饭了。
“妈,我们可不小了,大姐家的大燕都快四岁了,再过几个月立华也要成家了。您和我爸的事我们怎么不懂。”李新华把那盘红烧鲤鱼放在桌上, 继续说,“妈,您忘了,我爸下放那十年里,咱们一遇到难事,您不总说:‘要是你爸在家就好了吗?’”李新华笑着把母亲的“老底”揭露出来了。 看着女儿把自己的“老底”都揭露出来了,马志清放下手中的饭碗,到窗台前拿起鸡毛掸子,像是在打二女儿一般,掸去她身上的灰尘,并嗔怪道:“好啊,你竟然敢向你爸爸告密。你可别忘记了,你还有事求我帮忙呢。” 李新华好像真的挨母亲打了一样,她撒起娇来说,“爸,姐,看我妈要打我了,你们也不拦住她,叫她别打我。” 这时,李学坤那在屋里睡觉的二外孙女二玲子睡醒了,哭了起来。马志清就把鸡毛掸子放在沙发上,准备进屋去哄二玲子,“看在二玲子的份上,今天我就饶了你。二玲子,姥姥的二外孙女,你别哭,姥姥马上就去抱你。” 看到被抱出来的二玲子,李新华接了抱过来,“二玲子乖,你醒的可真是时候,要不小姨就挨姥姥打了。小姨可要谢谢你。”说着,就在二玲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把二玲子放在地上,“去,和姐姐玩布娃娃吧。” 大燕看到妹妹醒了,就把布娃娃抱过来,和妹妹一起玩。 饭菜都上齐了,看着女儿、女婿、儿子和未来的儿媳都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马志清抱起大燕,喂她吃了一口饭。这时,她不禁感叹到:“要是小三现在在家就好了,她现在也该工作,处对象了。”说着,一串泪珠汨汨地从马志清的双眼流出,自从三女儿被抱走后,她对其的思念就像那松花江里的江水,一日也没停止过。 “是啊,立华今年都21了,小三也有23岁了吧。时间可过得真快,一晃我们都变成老头老太太了,都成为二玲子的姥姥姥爷了。”此刻,李学坤的心海也泛起了思念的漩涡。 “如果有小三在,咱们一家才算真正团圆。”说着,马志清一手搂着大雁,一手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来擦眼泪。
“爸,妈,今天是我们和爸爸分别十年后第一次吃团圆饭的日子,三姐的事咱先不谈,也许以后我们会找到她的。爸爸妈妈复婚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说着,李立华给父母二人各倒了一杯酒放在他们面前,“您们今天喝了这杯酒,就算正式复婚了,也算了却了我们儿女的一桩心事了。”
“是啊。”另外的两对异口同声地说。
“等会。”马志清的这句话像一个破折号,把这个家庭原本团圆欢乐的气氛带到了另一个有些局势紧张的气氛里去。“现在新华的工作还没解决呢,我可没心思和你爸复婚。”马志清又夹了一口鸡蛋送到大燕嘴里。
“妈,今天是您和我爸复婚的日子,我的工作就先放下,改日再说吧,千万不要让这些不顺心的事耽误了您和我爸的正事。”李新华为母亲择了一块鱼肉,放在母亲碗里。虽然她也想早日到父亲的单位上班,但她知道母亲在这时提起这事是极不合适的,因此她想打住母亲这一与今天主题不和谐之音。
“不行,你都已经成家了,说不定明年就当妈了,哪能还没工作呢?没有工作怎么养活孩子?光靠力勇(指二女婿)一个人的工资怎么能养家呢?”马志清不顾二女儿的阻拦,继续说“老头子,咱们新华一直想到你的饭店或商店里去工作。你看,那个饭店商店是你自己贷款建的,就等于是咱自己家开的一样。别人的孩子你都给安排在那里工作。咱们新华到现在还没工作呢,你看看,是不是也在那里给她找份事干?”
李学坤一听,把手中的筷子“叭”的一声摔在桌上,倔强的脾气如一阵风吹进他的身体里,使他脸上原本幸福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不行!老太婆,不是我铁面无私,不通情理。那个砖房虽然是我自己盖的,但它并不等于就是咱家自己的。那是属于生产队,属于人民的。我虽然是那里管事的,但我也不能仗着自己队长的权力,就让自己的女儿到那里做事。那样就会让人在咱背后说三道四的。我李学坤绝不做让人指指点点的事。”
“哦,原来你的面子比孩子的工作还重要?你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不管孩子的工作是不是?”。
“这不是个人面子的事,而是做为一个领导人,绝不能以权谋私,把自己的子女调到那里工作,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以后你想再管别人,别人也不会听你的调遣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给新华安排工作,咱俩复婚这事就没戏。”马志清也把筷子和碗放在一边说,生气地和李学坤叫起板来。
“妈,我的工作您就别管了,我自己解决。”李新华听到父亲不打算给她在自己的饭店安排工作时,也有点生起父亲的气了。
这时,坐在马志清腿上的大燕看到姥姥和姥爷吵架了,她知道姥姥生气了,就从姥姥的腿上走了下来,来到妈妈跟前,看到妈妈正在喂妹妹吃饭,她就懂事地走到爸爸跟前,让爸爸抱。靠在妈妈怀里的二玲子也被大人的吵架声吓哭了。李小华把她抱到了小屋里去哄她。
“不复婚就不复婚,你以为我就很想复婚吗?我自己在饭店里住着很舒坦,有人给我做饭,却没人干涉我的自由。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说着,李学坤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开门,“叭”的一声摔门而去,回到了自己的饭店里。李学坤的摔门声彻底为这次全家人的团聚画了一个并不快乐的句号。 本来是一顿愉快的团圆饭,两位老人还打算在那天复婚,但只因李新华工作的事,不但没解决两位老人复婚的问题,还闹得这顿团圆饭不欢而散。
从此以后,对父亲有些埋怨的李新华便不把自己的工作寄托在父亲身上了,她找姐妹、拖朋友为自己找工作,先在一家纺织厂当纺织工,半年后就随丈夫调到上海去工作了。
就在李新华离开家去上海的前一晚,李学坤也来给二女儿饯行。夫妻俩相见时,还是一句话不说,似乎马志清还在生李学坤的气。
饯行饭吃完后,李学坤就把李新华叫到小屋来,和她说了许多话。“新华,爸对不起你。不给你安排工作,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个饭店刚刚开业,什么也没弄好呢,爸爸也需要树立威信。如果把你安排到那里,就会有人说爸的闲话,那么以后在那里我也没有什么威信,以后干工作也就难了。所以,请你原谅爸爸。”
看着父亲向她解释,并请求自己原谅,李新华心里好像打破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一下扑进父亲怀里,流着泪说:“爸,别说了,我都懂。那时是我自己没能耐,找不到工作还需要爸爸妈妈操心,让爸爸妈妈为了我的工作复不了婚,我很内疚。看着您和妈妈见面时像陌生人一般连一句话也不说,我的心就像针扎一般痛。”
李学坤为女儿擦去眼泪,“你不用担心了,你还不知道你妈的脾气?她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只要气消了,她马上就和我复婚了。”李学坤轻轻拍着二女儿的后背,继续对她说:“到上海要好好工作,要好好照顾家,小两口要好好过,要互相体贴,互相理解,要孝敬公婆,不要想家,想家就给家里写信,打电话。”
李新华点了点头,把父亲的教诲记在了心上,“嗯,爸爸,那您也要快点和妈妈复婚。妈妈有时会任性,您就多让着她点。老伴老伴,到老了才是伴。复婚以后,您们更要互相谅解,不能再吵了。”
“好,你就放心地去吧。我和你妈很快就会复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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