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一个平常的小孩出生在南方广西的偏僻小县镇河池。只有5岁,父亲就去世了,我幼小的童年就在失去父爱,享受双倍母爱的条件下只留下模糊的记忆;母亲靠做小生意。支撑一家5口(两个姐姐,和弟弟)的生计。这里只有一条小河和众多的山。当地人民自嘲为‘河池一江水’,倒有点世外桃源的自然美景。抗日战争前的时期,在军阀割据的中国里,李宗仁和白崇禧统治下的广西立志成为中国的‘模范省’从这里修了一条通向贵州的公路。公路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由河池到邻县——南丹短短的一段叫丹池公路就通过地形险要的大山塘,使通行的汽车经常出事掉下高山深谷。在我小时的印象,‘大山塘’就是险要的代名词。现在我们简直无法想象:赤手空拳的人民,在这样险峻的重山,凭借简陋的原始工具为国家开辟汽车公路。这难道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宏伟事业。但是除了离河池不远的公路旁立着一个不起眼的丹池公路完工纪念碑刻有因修路而死的工人名字,历史没有留下点滴记载。当然伟大的滇缅公路工程的光辉已经轻易地掩盖黔桂公路。我作为河池人只能在回忆里,永远把它镌刻在自己的记忆中。公路使平静的小镇皺起波澜:抗日战争打破了山城的寂静。由沿海撤往云贵高原的大批大学生,他们经常随口唱‘中国不会亡’的歌曲是母亲常给我讲的故事。1939年10月10日。恐怖第一次降临我的身边:日本飞机轰炸我们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飞机的小山城。当发空袭警报时——在小镇对面的小山人们叫马鹿山悬挂警报球:一个球是预警;两个是空袭;三个是紧急警报。一向过平静生活的穷乡僻壤,根本不知道空袭是什么东西,眼看山上的三个警报球人们毫不在乎的叫‘挂灯笼’(以后流行的民谣是:今年世界大不同,马鹿山顶挂灯笼。),真正空袭的恐怖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炸弹的爆炸巨响和母亲带着只有几个月的弟弟,躲进床底时弟弟哇哇大哭的声音深深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烙印。至今我已70多岁,偶尔在身体不适,睡觉的噩梦仍然是那次恐怖的轰炸。我不知道1945年日本广岛的一个5岁小孩经历原子弹的轰炸后,70多年后是否仍在做噩梦?显然1939年对毫不设防的小小河池的轰炸,死伤不足几十,根本不会列入任何作战记录;而广岛轰炸则是载入史册,伤亡几十万人的大事;两者绝对不能比拟!而假定日本没有任何人因原子袭击而长期噩梦(没有看见这样的报道,不知道是根本没有还是无人关注!):一个幼小心灵,因突如其来的恐怖而在大脑记忆的载体里保留不能抹去创伤。如果我是开创了这个先例的第一批人,是有幸或不幸?我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以后日本飞机就几乎天天光顾,我随大人天天躲进山洞。听说有的母亲为了不让小孩发出哭声,让飞机听见而把小孩嘴巴堵着,小孩因而窒息死亡。(当时人们就是这样无知,善良而愚蠢;我跟随人群在躲进山洞时,就多次听到人们相互警告:‘别出声!让飞机听见!’)。有一次,日本飞机把公路旁边的汽油仓库炸中了:冲天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也给我童年的恐怖记忆,留下永不会忘记的一页。直到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空军的飞虎队来华参战。河池也修了一个从来没有了飞机降落过的小小飞机场。有美国军队,搭建帐篷在驻守。我和别的孩子一起常去看热闹,美国兵也常给一些糖果给我们。我读小学时,日本飞机的猖狂轰炸基本停止,在战云密布的中国大地残留着几年相对平静的生活。我时常到公路旁,看汽车,因为汽油短缺,出现一种永汽车改装成烧木炭的车,叫木炭车,车头安装一个好像水塔一样的铁罐,是个燃烧木炭的锅炉,产生蒸汽,驱动发动机;这种无可奈何的发明,也确实体现中国人民的智慧,应该载入史册。母亲为养活全家,做小生意:早上蒸糯米饭和粉蒸肉卖早点;晚上煮鸡蛋甜酒卖宵夜。我们兄弟姐妹早上上学,有一份蒸糯米饭为早餐;晚上如果生意不好,留下的宵夜就多些;生意好就没有我们吃的一份。生意好,看着妈妈高兴的脸,我的心却有点遗憾;生意不好,看见妈妈失望的脸,虽然可以多吃一点东西,我怎么也乐不起来。这就是留给一个幼小的孩子,少的可怜的普通童年记忆。
1944年冬日本军队先后,攻陷长沙,衡阳,入侵广西,占领桂林,柳州。。。我家从公路线上的河池,逃难躲到离开公路几十里的保平乡,怎么也想不到日军首先迂回包抄,攻击集结军政机关,难民的保平。
我,一个9岁的初中学生跟随母亲,艰难地行走100多里山路,到达远离县城的保平乡,从未经历的一天劳累,没有吃饭就睡着了;第二天看见一个偏僻的小乡村,突然挤满各种各样的逃难人群:军队士兵和政府公务人员比当地乡民多的不可计数。。。我居住的亲戚家里也住满军人,入夜突然枪声大作,整夜不停,天亮时枪声停止,国军的那些没有武器的军人则乞求居民,索要便衣换上,,装扮百姓,寻求饶命;我们趁机躲进牛栏,日本鬼子抢劫他们的财物,杀死了几个装扮平民的军人,又强奸了军官太太,接着开枪打死猪圈里的肥猪,拿去食用;躲在一切牛栏里的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原来日军当时长驱直入进入广西,广西省会从桂林迁往宜山,又由宜山逃向都安,撤退到保平,遭到灭顶之灾。一夜剧烈的枪炮声和第二天日军对溃败的中国军队的屠杀,强奸妇女,抢劫财物就在我面前发生。我们初中的校长被日寇拉去充当挑夫,因为挑不动重担,被枪杀了。。。那次目睹的惨剧和极度恐怖,绝不低于以前经历的空袭。但是奇怪的是:可恶的景象以后再没有一噩梦的方式折磨过我。为什么呢?我不愿分析也不想探索,比起著名的‘南京大屠杀’我这点历史上‘多如牛毛’的遭遇,又算什么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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