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倥偬岁月,万象峥嵘,抗战胜利70周年莅临。当年染红山河的鲜血,已苌弘化碧;先人慷慨以赴的画卷,犹焕然如新。
太行山千峰峨峨,滹沱河百川浩浩;在水飞湍急的出山口,上世纪50年代末于平山县中部——我的故乡,一座大坝拔地而起,自驴山北侧捧出了清波万顷的岗南水库——柏坡湖。
驴山巍巍,挽住急湍滂湃的滹沱水,掬出神清骨秀的柏坡湖;滹沱沧沧,容纳惊天动地的鏖战史,蓄涌浩浩茫茫之慷慨情。
“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被元兵拘押北上途经滹沱河时,想起刘秀被王朗追杀至此,仓促食麦粥的往事,遂作《过滹沱河》抒发感慨:
“过了长江与大河,横流数仞绝滹沱。萧王麦饭曾仓卒,回首中天感慨多”。
今日回首,感慨更多,看:大漠烽尘,马风箭雨,鸦片硝烟,列强铁蹄,“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慷慨之风,悲歌之气,如太行恨聚,滹沱怒蓄,千古腾驰峥嵘地!
故国苍苍青山,尽显赤子的肝胆,坦露家乡军民抗击日寇的“梳篦清剿”、“铁壁合围”、“烬灭作战”、“焦土扫荡”之忘死舍生;故土沉沉碧水,皆载先烈的遗恨,透映鬼子残民以逞使我县5万人横死的“烧光、杀光、抢光”之滔天罪行!
二
1938年1月21日,日寇从井陉县城集中了一个联队,向我村西侧——晋察冀第四军分区的驻地洪子店镇进发。身裹平型关大战硝烟,刚挺进此地的八路军115师344旅,在徐海东旅长、黄克诚政委指挥下,当天由曾国华支队,于不开村南的观音坨至马冢村北的西梁山上,分段进行了阻击;延缓了敌人进军,使日寇夜宿于南马冢与北马冢村。
我344旅688团21日星夜从下口村急行军百余里,22日拂晓,赶到我村南边温塘河支流的辛庄河山地设伏。
22日晨,石家庄机场飞来数架敌机,经盘旋侦察,未发现潜伏的我军;于是敌军由必经之路进入辛庄河688团的伏击地,我团长一声令下,战士们一齐向敌群抛出手榴弹,接着机枪、步枪、手枪集中开火,日寇一排排倒下。
鬼子困兽犹斗,集中力量进攻想打开突破口;我指战员端起刺刀跃向敌群,以见血的刺刀、带红的枪托向鬼子反冲锋,将敌人压制在河谷。
这时,从平山县城驰来的日寇车队载十多门重炮赶到,于辛庄东侧山上架炮。向我688团阵地开炮猛轰。
在击毙击伤日寇数百名,挫败了敌人进犯我洪子店根据地的图谋后,688团撤出了战斗,这就是著名的“温塘阻击战”。
调配飞机、大炮的日军精锐,竟未能攻破我军阵地,又未能咬住我主力战团合围,反留下自己大量尸体;我军撤走后,恼羞成怒、兽性大发的日寇,扑进旁边的辛庄村,见房就烧,见人就杀;200余人的小村,被杀108人,伤残33人,烧毁房屋193间,制造了“辛庄惨案”。
我中华民族用血肉筑起的长城上,同时增添了在敌人炮火下壮烈献身的688团团长陈锦秀、一营营长刘国清等上百名壮士的躯骨。
三
1940年7月,中共中央北方分局、晋察冀军区、晋察冀边区党委,从阜平城南庄迁至我县郭苏河畔的宅北周边各村。
郭苏河发源于我县北部与灵寿县交界的的两界峰,山高水急,向南纳沿途7道支流,飞涌直下,如瓦口泄水,俗称瓦口川;河流于我的家乡郭苏村汇入滹沱河,故名郭苏河。
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驻此后,“百团大战”的筹划工作紧密展开。被日军掠据的井陉煤矿,已成为日寇重要的能源基地,晋察冀军区负责破袭井陉煤矿和娘子关。
1940年8月20日22时,震撼中外的“百团大战”打响。激战井陉矿区的当晚,日军以密集的炮火阻击;我军攻下井陉煤矿东王舍火车站(今新井车站)时,副站长加藤清利和其妻子,已被日军的炮弹炸死。他们的两个女儿:4岁的加藤美穗子和刚7个月已受伤的加藤柳美子,被我战士从火海中救出。前线指挥作战的聂荣臻司令指示有关部门,马上将她俩送到了我县的支前兵站。
在我平山县中古月村兵站,医生为日本婴儿进行了治病疗伤,村里为其找了奶妈。中古月村正在哺乳期的陈文瑞,新生的女儿因日军频繁扫荡而夭折。面对日寇给其带来的丧女之痛和日方失去父母的孤儿,家乡女子做为母亲的无疆大爱盖过了仇恨;陈文瑞以对待自己骨肉一般的母爱,精心哺育了日本孩子。井陉矿区的破袭战结束后,中古月村的村民,用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挑着俩孩子,送到聂荣臻司令的前线指挥部——井陉县洪河漕村,聂荣臻亲笔附信一封,把两个孩子送还了日军。
在时光逝去62年后的2002年8月19日,已66岁的美穗子,仍专程从日本赴我县太行山深处,来到陈文瑞坟前跪拜感泣。
如此以德报怨的事迹,昭然披现我燕赵儿女的大义慷慨、我中华民族的博大襟怀;可谓惊神泣鬼,义薄云天!
反观刽子手对我百姓的残暴血腥,更衬出侵略者的不齿于人。
四
“百团大战”引起了日寇对我敌后根据地的高度重视。于是,被称为日本军事天才的冈村宁次,由天皇钦点,1941年4月擢升大将,7月出任华北派遣军司令。
冈村宁次分析了前任的得失,认为要集中兵力进剿,需先稳固占领区;然后好抽出各地分散部署的日军,集中向八路军根据地进攻。在巩固了沦陷区后,冈村宁次纠集起了5个师团、6个混成旅团7万多兵力,大举践踏我晋察冀边区的核心地带。
1941年8月23日,日军9路兵马同时出发,合围晋察冀领导部门当时所驻的郭苏河畔:第1、2路从行唐县自北向南出攻;第3、4路从灵寿县自东向西进攻;第5路从平山县城自东南向西北进攻;第6路从井陉县自南向北进攻;第7、8、9路从相邻我县的山西娘子关、盂县、五台县,自西向东进攻。每路又分为多头并进和前后梯队,各路相互应援,形成“铁壁包围阵”。
我晋察冀各机关部门,在敌人包围的缝隙中穿插、转移、迂回、反击;而日寇对根据地百姓的烧杀淫掠,却如狼心狗行。
1941年9月12日,敌人屠戮与我村隔滹沱河相望的南岸十几个村庄,各村火光冲天,乌烟弥漫;数千间房屋被烧毁,耕畜、猪羊、粮食、衣物尽被抢掠,十多个村的百姓纷纷躲入驴山。日寇向各条山沟的避难者猛烈扫射,对抓到的村民乱刀挑刺,沟沟洼洼尸体遍布,近800人惨遭杀戮,制造了“驴山惨案”。
两天后的9月14日凌晨,日军悄悄过滹沱河来到北岸,借夜色偷袭了我村边上的东黄泥至盖家峪11个村庄;趁着西风四处放火,对匆忙起床跑出的村民疯狂截杀。夜幕秋风,成了日寇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残杀了包括86岁的老人、几个月的婴儿、身怀胎儿的孕妇等513人。因农历那天是7月23,乡亲们称其为“七•二三惨案”。
我的故乡——滹沱河北岸的郭苏,乃当时平山县的四大镇之一,是日军这次9路铁壁合围第4路的先期目的地。此路日军从灵寿县城向西包抄,进到我村后,发现我村居民已全撤往北部深山,立即沿郭苏河向北围剿。
日寇边追边杀,村村点火,处处冒烟,一路留下了各村百姓的累累躯骨。1941年9月14日,包围了郭苏河中部的陈家院村。每抓住一个村民,就押至村里的水井和猪圈旁用东洋刀砍头,共有75人的头颅、躯体,被栽进了水井和猪圈。
此时的家乡:四处皑皑陈白骨,八方滚滚是狼烟。万壑涌泉吐咽,百川流水含泣;淋淋鲜血将郭苏河、温塘河、文都河都染成了殷红的赤水,淅淅沥沥汇入已成血色的滹沱!
五
冈村宁次其人,不仅侵华“战功”卓著,还精通汉语,工于书法,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唐诗宋词;自诩一直训导属下“爱民”,矢口否认实施过“三光”政策;其狰狞面目上的画皮,有必要予以揭穿:
岗村宁次后来在1944年南下打通中南线的战场上,一举击溃蒋介石的百万大军;因而于1944年11月,荣升为侵华日军总司令。1945年日本战败后,代表日本政府向中方递交了投降书。但拒不执行日军向交战的对方缴出武器的规定,私下答应蒋介石,仅向蒋安排的人员缴械。命令华北日军仍与八路军作战,坚守要地和武器,等着交给了蒋介石派来的的中央军。在回忆录中肆意诬蔑八路军、苏联红军“在日方已投降后,还进攻打死了许多日军”。却不说日军投降不缴枪反使我军人员伤亡的罪行。蒋介石则回报于将这个甲级战犯最后无罪释放。
获得无罪之身的侵华头号战犯,荣任了日本右翼团体“战友会”副会长,有了美化自己攻击别人的机会;冈村宁次在回忆录中,说有人攻击他“扫荡”时的“烧光、杀光、抢光”,“纯属无稽之谈”;是共产党篡改了他的话所进行的污辱宣传。他训示的是“戒烧、戒杀、戒淫”的“三戒”政策。
日军侵华第64师团的师团长船引正之,在其1960年9月10日出版的《政界往来》一书中为岗村作证说:“三光政策与事实完全相反,……岗村大将阵前训的第一项便是‘戒烧、戒杀、戒淫’,我记忆犹新”。但船引正之原属侵略华东的第13军,后属侵略华中的新编第20军,一直到1944年8月,岗村宁次调任第六方面军司令后,才有机会接触岗村。
岗村训示中出现“三戒”的内容,最早是在1943年3月9日的“告华北派遣军官兵书”中。而其时正是1941年、1942年、1943年的烧、杀、抢、淫最猖獗的时候。针对大肆“烧光、杀光、抢光”及屡抓妇女关入堡垒供日军蹂躏的残酷现状,专门发布“戒烧、戒杀、戒淫”的“告官兵书”,充分证实了这“烧、杀、淫”进行的是多么如火如荼!
堡垒里关进去的所谓“慰安妇”,乃日寇抓住“蚕食区”的妇女予以拘押,好更方便的强奸、轮奸,以避免在“扫荡”中强奸曾遭遇过的不测。这些悲惨的中华女儿被奸污够了轮换出去时,多数年纪轻轻的姑娘、媳妇已被摧残致病,有的竞一卧不起,悲愤离世。
对原沦陷区的百姓,则进行安抚,以稳定后院。发布“三戒”的作法,也是收买人心的招数。这刚柔相济的两面手法,使国军将领纷纷卖身投靠;回忆录中说:驻华北的国民党30多万大军,“到43年秋几乎全部归顺我军”。
此时投降岗村的国民党将领,仅军级以上的就有:第39集团军副总司令兼冀察战区副总司令孙良诚,1942年4月投敌,旋被任名为伪第二方面军总司令;曾用军队挖掘盗窃皇陵的东陵大盗、新编第5军军长孙殿英,1943年4月投敌,立即被任名为伪新5军军长;第24集团军总司令兼河北省政府主席庞炳勋,1943年5月投敌,马上被任名为伪暂编24集团军总司令。
这真实存在的事实就是:不肯做奴必惩,烧杀万户千村;认贼作父即赏,汉奸弹冠相庆。
六
血雨腥风,励出了龙之传人的丹心耿耿;怒火恨焰,冶就了故乡儿女的铁骨铮铮!
郭苏河畔的滚龙沟,因东汉创立者刘秀曾于此滑跌沟中而命名。当年,驻于此地的晋察冀日报社,冒着枪林弹雨,坚持出报来吹我战斗号角。遭日寇开炮轰炸时,隐在山崖的石缝里,编辑记者们犹编稿写稿;敌人对这里攻掠时,一梁之隔的峡洞中,工人们还排字印报。
1941年9月14日,包围南滚龙沟的日寇发现了晋察冀报社公务助理沈镇衍,几个鬼子冲上来欲抓活口,他决然拉响仅有的一颗手榴弹,与扑到身前的敌人同归于尽。
同日,华北联合大学的人员,在此转移中与敌遭遇。杨开慧的侄女——华北联大政治部干事杨展,挺身而出,于山林中将敌人引向另一侧。掩护了众人突围,自己却坠崖牺牲于南滚龙沟的西坡。
1941年9月16日拂晓,日寇抓住了南滚龙沟村放牛娃闫二小,逼他带路寻找我军民及报社的隐藏处。二小毅然将敌人带入我军在铧子尖设伏的深谷,埋伏的我军,将这一股强盗全歼。而刚满12周岁的孩子,迎着日寇的刺刀慷慨赴死。
在鬼子的烧杀屠村中,有见孩子被刺杀的即时,抄起菜刀砍向杀人者的慈父;有遇母亲被拖走的当下,抡圆擀面杖打断强盗胳膊的孝子;有逢乡邻跑进自己家的瞬间,挺镰刀勇挡刽子手的义士;有遭抓获被侮的关头,愤力咬下野兽两截手指的烈女;有夺下敌刺刀,反劈暴徒的英风;有抱住行凶者,一同跳崖的壮举。他们是:东黄泥村的齐二小、齐海庆、齐生小、东柏坡村的刘鸾鸾、南庄村的王清太、陈家院村的霍七十等我郭苏周边村的视死如归、喋血相搏之淳朴乡亲。
我郭苏镇的民兵,北上侧击进犯之敌,牵制敌人进攻来掩护村民转移;东出阻击鬼子援兵,使激战雁子崖的我军分区五团胜利歼敌。镇西南涧壑纵横,水接洪子店:我军与日寇几易其手的争夺处;镇西北峦嶂逶迤,山连下盘松:子弟兵母亲戎冠秀对我军伤员的奋救地。巉岩壁立的驴山峰,铭记温塘民兵频炸敌军车的地雷战;斗折蛇行的滹沱河,载录我军4个团向日寇讨还血债的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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