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红旗不倒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降临闽西大地。
其时,闽西苏区政治局势稳定,革命蓬勃發展,生产欣欣向榮,人民安居乐业。中共闽西特委审时度勢,利用纪念巴黎公社起义五十九周年之际,于一九三0年三月十八日在龙岩隆重召開闽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正式宣告成立闽西苏维埃政府,选举产生了以邓子恢为主席,邓子恢、张鼎丞、卢肇西、郭滴人、陈正等三十五人为执行委员。
闽西苏維埃政府分别建立了文化建設部、土地部、军亊部、经济部、財政部、裁判部、妇女部、粮食部,并經過民主醖釀、讨论,通过了组织、军事、经济、财政、文化、山林、劳动、建设、婚姻、裁判等十六项法案。
次年,中共中央决定以赣南、闽西根据地为依托,在江西瑞金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正式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同时成立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 。
无疑,这是中国革命史上开天劈地的大亊件。
中央苏区鼎盛时期,版图约有八万四千平方公里,总人口达四百五十三万余人——闽西,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央苏区的主要组成部分,支撑起中央苏区的半壁河山! 素有“九军十八师”美誉的上杭县才溪乡,被称为“将军之乡”——当年,才溪乡一家两人当红军的有二百户,三人当红军的有四十六户,四人当红军的有七户,五六人当红军的各有一户,夫妻同去当红军的有八户……概而言之,百分之八十的青壮年都参加红军上前线去了,留守的妇女们则组织起了中央苏区的第一个劳动互助社,努力生产支援前方。
一九五六年春,毛泽东视察广州,随同前往的中共中央办公厅机要局局长李质忠是才溪乡人,当李质忠提出想回才溪老家看看时,毛泽东高兴地说:“你代我向才溪人民问好。才溪人民确实光荣啊!一百个人中有八十八个当红军去了,上千人为革命流血牺牲了……光荣亭一定要重建好。” 当即,毛泽东提笔写下了“光荣亭”三个遒劲的大字。 从一九三○年到一九三三年,毛泽东多次沿汀江逶迤而下来到才溪乡,分别在乡苏维埃政府和列宁堂,召开了工人代表、农民代表、耕田队长等各种类型的调查会。毛泽东事先会列出详细的调查提纲,口问手写,有问有答有交流有讨论,并不时地起身给与会的群众发烟和倒茶。毛泽东风趣地笑着说:“我请你们来,你们就是我的先生,学生对先生理应谦恭嘛!”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在一座破旧的泥土屋内,就着一盏马灯昏暗的亮光,毛泽东写下了名震一时的《才溪乡调查》(一九三四年一月,首次油印刊行本的书名为《乡苏工作的模范——才溪乡》)。 才溪乡为什么能够创造苏区一等的工作呢?
毛泽东在才溪乡欣喜地目睹了一幕苏区民主建政、群众当家作主的生动场景——
选举大会,选民实到百分之八十,病的,放哨的,在合作社工作出外办货的,女子坐月的,共约百分之二十没能到会,老人则撑着棍子到会。
为着选举亊前开的会很多:工会、贫农团、妇女会、互济会与反帝同盟合开会员大会,儿童团、少先队都开了会,党团员会先开;有标语,有小册子,所以今年的选举宣传,比去年普及得多,大多数人都了解选举的意义。
宣传队到各村宣传,白天讲演,夜间演戏。
去年,十六岁以下的吵选举权,以为他们当红军的不少,工作也做得多,为什么没有选举权?今年,他们了解是年龄的理由,不吵了。
选举开始了,候选人背朝选民站在主席台前,每个候选人的身后都放着一只碗,识字不多的选民们依次走上前去,往自己中意的候选人身后的碗丢下一粒烏豆…… 毛泽东一贯主张从实际出发,注重调查研究。
一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中共闽西特委曾把毛泽东反对教条主义的文稿《调查工作》翻印成小册子,这本小册子便在红四军和闽西根据地广泛传播开来。人们烂熟于心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而不是在它的先头”等经典名言,均出自于《调查工作》这本小册子。十分遗憾的是,在戎马倥偬的转战中,这本小册子却意外地丢失了。毛泽东为此多次惋惜地表示:“想念这篇文章就像想念自己的孩子一样。”
奇迹出现了—— 一九六一年一月,党的八届九中全会刚刚闭幕,田家英从中央政治研究室发现一本发黄的石印本《调查工作》小册子,立即呈送到毛泽东手上。毛泽东喜形于色,连连说道:“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身边了!”
事情的原委是,上杭县茶地乡官山村一位老共产党员赖茂基,在红军长征撤离苏区后,冒死将《调查工作》及一些苏维埃政府文件用油布纸包好,装在一个小木箱里,把小木箱藏匿在自己睡觉房间的一个墙洞里,躲过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多次搜查。一九五五年四月十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向全国发出了征集革命历史资料的通知,赖茂基老人毅然将这本小册子捐给中共上杭县委,上杭县委又呈送龙岩地委,一级级直至送到中国革命博物馆筹备处。
毛泽东甚感欣慰,盛情邀约与他同庚的赖茂基前来北京见面一叙,遗憾的是,赖茂基老人却已于一年前辞世了。
《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第一版,共收入经毛泽东亲自审定的一百五十八篇文章。一九六二年,第二版编辑、修订工作开始,遵照毛泽东本人的意见,只增加了这一篇《调查工作》,改篇名为《反对本本主义》。 一九三三年,毛泽东在长汀福音医院疗养期间,写下了《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这篇重要文章。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七日,在江西瑞金召开的第二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上,苏维埃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在报告中告诫与会代表们说:“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我们的力量在哪里,在群众,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人民群众”。因此,毛泽东要求苏区的所有干部,“应该深刻地注意群众生活的问题,从土地、劳动问题,到柴米油盐问题……” 理论是行动的指南。
闽西苏维埃政府创办起了第一个闽西粮食调剂局,随后又成立了第一家股份制银行闽西工农银行(阮山任行长),丰年平价收购群众余粮,灾荒时节又把粮食平价卖给群众渡荒;同时用工农银行的钱低息贷款给群众,极大地促进了苏区经济的发展。
苏区干部则一心一意为劳苦大众谋福利,求解放。一首在闽西苏区广为传唱的客家民歌,道出了苏区干群鱼水交融的生动写照:“苏区干部好作风,自带饭包去办公,日穿草鞋闹革命,同志哥,夜打灯笼访贫农。苏区干部好作风 ,真心实意为群众,柴米油盐都想到, 同志哥, 问寒问暖情义重。” 毛泽东一贯奉行“踏着人生社会实践说话” 的宗旨。
在饮马汀江,转战赣南闽西的战争岁月,毛泽东每到一地必查阅地方志、了解地方史、召开调查会、掌握民俗民情。首次入闽,毛泽东即在长汀别开生面地召开了钱粮师爷、老衙役、老裁缝、老教书先生、佃农、游民等六种人调查会,为进一步动员群众、打土豪、筹款掌握了第一手情况。
毛泽东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倡导“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路线和工作方法,以及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犹如一盏穿越历史隧道的明灯,永远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毛泽东及一批无产阶级革命家在闽西建党、建军、建政的革命斗争实践,使闽西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革命道路理论的形成地,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初步形成地,成为中国共产党最初学习治国理念的实践基地! 毋庸讳言,中国革命的前途命运充满了曲折与不确定性。
由于党内左倾思潮泛滥,一九三二年十月,宁都会议解除了毛泽东红军总政治委员职务,被彻底排挤出红军领导核心层,导致苏区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以惨败而告终。 一九三四年九月三十日,中央红军第九军团的将士们,齐集在长汀县南山镇钟屋村观寿公祠的土坪前,悲壮地向闽西根据地的父老乡亲们挥泪告别。红九军团参谋长郭天民当场向钟屋村赤卫队赠送了三百支枪和一箱箱子弹,并向乡亲们发誓说:“红军一定会打回来的!”当日,红九军团兵分两路,从钟屋村出发经河田开赴汀州城,从此踏上了充满艰难险阻的长征路。
十月一日,中革军委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来、项英共同签署并发布了中央主力红军将组成野战军实施战略大转移的《中革军委第五号令》——于是,除主力红军大部队从江西于都县贡江镇八个渡口渡过于都河,贡江因而被誉为红军“长征第一渡外”;在闽西长汀与连城的交界处,横亘在莽莽苍苍的松毛岭下的钟屋村,成为红军长征重要的出发地之一——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起始点——史称“长征第一村”。 一九三四年八、九月间,国民党东北两路集团军群加紧向中央苏区腹地夹击,江西的石城、兴国、宁都,福建的长汀均直接处于敌军的包抄、攻击之下,红军指战员伤亡惨重,苏区全线告急,局势岌岌可危。
松毛岭群峰延绵,地势险要,是东往龙岩、上杭、连城,西出长汀、瑞金、赣南的重要门户。蒋介石电令李延年、宋希濂率东路军十几万人马,昼夜兼程进逼松毛岭,企图一举攻破中央苏区的东大门,扼杀红色苏维埃政权于血泊之中。 松毛岭保卫战——成为中央红军长征前的最后一战。 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三日,国民党军第三十六师、第十师、第八十三师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气势汹汹向松毛岭发起了疯狂的进攻,飞机、大炮轮番轰击,几千枚炸弹倾泻在红军阵地上,削平了山头,烧光了树枝,战事异常惨烈……红九军团、红二十四师以及数以万计的长汀地方赤卫队、游击队,在朱德总司令的亲自指挥下,面对数倍于我的凶恶敌人,浴血拼杀,踞险死守。红军指战员和苏区群众,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又一道屏障,整整坚守了七天七夜,为中革军委部署战略大转移赢得了最后的宝贵时间。
据钟屋村老辈人回忆说:惨呀,打到最后,伙夫挑着担子上山去送饭,已经没有人来吃饭了,满山都是腐尸,黑压压的烏鸦和苍蝇把松柏树枝都压弯了……战争结束后两三年,都没人敢上山砍柴……
一九五六年一场山火,过火后漫山遍野裸露出累累尸骨,当地政府收敛安葬后,在松毛岭上立起了一座红军烈士纪念碑。 中央红军长征出发时,系列有红一军团、红三军团、红五军团、红八军团、红九军团以及中央纵队,总兵力达八万六千八百人,其中闽西籍子弟兵约占两万六千人。中央红军到达陕北时,闽西籍子弟兵所剩两千六百余人——在堪称人类战争史上最伟大壮举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上,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华里都躺着一位闽西红军的英魂。 当中央红军一步步走向湘江,其实正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的伏击圈:前有宽阔湘江阻挡,左有广西军,右有河南军,后有中央军和广东军阀部队穷追不舍——无疑,在漫漫长征路上,红军即将遭遇一场血与火、生与死、存与亡的空前惨烈的大恶战。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中革军委发布了抢渡湘江的作战命令。但从十一月二十七日至十二月一日,整整六天五夜,由于大搬家式的转移和甬道式的行军队形,中革军委以红一军团为左路前卫、红三军团为右路前卫、红九军团掩护左翼、红八军团掩护右翼、红五军团担任总后卫,前后左右筑成密集人墙,用血肉之躯抵御飞机、大炮及数倍于我之敌的狂轰滥炸和轮番扫射,以掩护队伍十分臃肿、行动十分迟缓的中央纵队渡过湘江。战斗打到千钧一发之际,敌人发动全线出击,欲歼我于半渡之中。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红军总政治部不得不以这种语气联名电令各部队:“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胜负关全局……”一度,敌人几乎逼近了红一军团的指挥所,急得军团长林彪眼冒金星……此前,红一军团已连续接到中革军委诸如“最复杂”、“最英勇”、“最坚决”、“最后的封锁”等措词极为严厉的作战命令,此刻的林彪自言自语道:“中央的领导们啊,你们走快些啊,我们快守不住了”……最终,孤军断后,主要由闽西籍子弟组建成的红五军团三十四师五千多人,被完全截断于湘江东岸。敌人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炮弹如雨,弹片呼啸,血肉横飞,山崩地裂般的殊死厮杀……红三十四师血战至弹尽粮绝,全军覆灭,师长陈树湘、政委程翠林、参谋长王道光相约“誓为苏维埃共和国流尽最后一滴血”,先后英勇战死。全师唯一幸存的第一百团团长韩伟(一九五五年授衔为中将),一九九二年弥留之际,特地留下遗嘱:“我的骨灰一半安放在家乡,一半安放在闽西。生前我没有带好闽西子弟兵,死后让我灵魂回到闽西陪伴他们吧……”
红军尸漂江面,湘江变成了滚滚涌动的血水。当地老百姓说:“三年不食湘江鱼……” 中央红军西渡湘江后,总兵力锐减至三万余人——这是中国工农红军有史以来,遭受到的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创!
湘江之战——为护卫中共中央首脑机关和掩护中央主力红军走出死亡谷、抢渡生命通道湘江,闽西英雄儿女披坚夺锐、慷慨赴死,付出了至为惨重的牺牲,不朽功勋将永世彪炳于史册!
二0一0年三月,正是春暖花开季节,龙岩市组团带着闽西291万父老乡亲的思念与嘱托,专程前往广西兴安、灌阳两县——当年鏖战湘江的战场,寻访烈士踪迹,看望烈士后人,祭吊烈士英灵,并与有关部门商谈在当地兴建永久纪念设施等事宜…… 青山处处埋忠骨。
长汀城西郊罗汉岭——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八日,曾两度出任中国共产党中央最高领导人的瞿秋白,被敌人押赴刑场时,一路引吭高唱《国际歌》、《红军歌》,当走到罗汉岭下,瞿秋白突然停步说:“此处甚好!”尔后盘腿席地而坐,从容饮弹就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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