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渡见证湘江战役
湘江战役纪念碑
三月,在春雨潇潇的桂东,我在湘江烈士陵园里见到了两座无名烈士纪念碑。一座是韩京京的无字碑,早建于两年前,还有一座,是福建龙岩、三明市政府的无字碑,打造于后,在今年三月运到灌阳。兴安、灌阳县政府和专程从闽西赶来的龙岩、三明市政府的领导,就在这桂东春雨飘洒的时刻,为无字碑举行了揭幕仪式。
在《十送红军》哀婉的乐曲中,礼炮鸣响,人们低头肃立,身穿礼服的战士手扶花圈,将花圈敬献于无字碑前。在这偏远的边陲小城,战士们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无比认真、严肃,和在天安门广场的护旗兵毫无二致。看着这两座一大一小、并排的无字碑,我想,34师将士的英魂有所归依了。仪式将完时,京京的夫人微微突然从人群中冲出,跪在无字碑前,泣不成声。她在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但能猜出大概。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微微的跪祭不是冲动。为了这座无字碑,为了却这个心愿,她和京京做了太多的努力。当然,还有更为久远的理由:京京的父亲是在湘江战役中全军覆没的红34师100团团长韩伟中将,而微微的父亲,则是韩伟这个当年的“扩红团长”在闽西扩红时扩进主力红军的战士,少将张云龙。他们一起从瑞金出发,却一个走完了全程,一个只走到了湘江。
早就知道韩京京的名字,却一直没见过。为了长篇《英雄无语》的创作,我回过几次闽西老家,每次回去,别人总是说:“韩京京明天回来。”要不就说:“韩京京刚走。”这令我感到奇怪,在茫茫人海中,在北京,居然还会有另一个人,对这片深藏于群山之中的偏僻一隅感兴趣?直到有一天,我护送祖父骨灰回龙岩,在闽西革命公墓的骨灰堂,看到祖父旁边一位将军的名字——韩伟,湖北黄陂人,遂惊异,因我知道,老一辈人是很讲究叶落归根的,连我祖父这样一个把一切规矩都不放在眼里、连自己姓名都改了的中共老特科,都还要身归故土,这位湖北籍的老将军怎么会把骨灰安放到闽西来呢?陪我过来的同志说,这就是韩京京的父亲,原红5军团34师100团团长的韩伟将军,因为他手下的子弟兵全是闽西客家子弟,悉数牺牲于湘江战役,将军生前对家人有嘱,死后一定要把骨灰送到闽西,他生前没能把这些子弟兵带回来,死后也要和他们在一起。此言令人闻之动容。
就这样,知道了韩京京的父亲韩伟,也在编辑《星火燎原》的过程中认识了韩京京。从京京那里,知道了湘江战役更多的史实,并知道了发生在今天的、依然和湘江血肉相连的故事。
了解湘江战役,不可不知红5军团,更不可不知红34师。红5军团是红军中一支特殊的队伍,它的前身是参加宁都起义的国民党第26路军,1931年12月14日,在江西参加“围剿”红军的国民党26军在赵博生、董振堂等领导下,在宁都举行了起义,被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5军团,归红一方面军建制,经过整编后的红5军团,是红军中的一支钢铁雄师,无论在中央苏区的第四、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还是在长征中担任总后卫的大小战斗中,一贯以勇猛顽强著称,被誉为全军的“铁流后卫”,1937年1月全军覆没于甘肃高台,那是后事。1934年6月,红7军团的34师调入红5军团,而34师在红5军团乃至中央红军中,更是一支特殊的部队,它的成分清一色是来自闽西宁(化)、清(流)、(长)汀、连(城)、(上)杭、永(定)、(龙)岩、武(平)八县的客家子弟,客家人所特有的坚韧、进取、吃苦、抱团精神,加上红军部队所灌输的理想教育,使这支部队成为一支英勇无畏、善打硬仗、顾全大局的劲旅……在长征序列中,红34师和红5军团一起,担任全军总后卫,这是“铁流后卫”光荣的开始,也是悲壮的开始。全军总后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将要承受更重的责任,更危险的战斗,和更多的饥苦。当主力宿营的时候,他们还在行军,主力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在忍受饥饿,而当主力开拔后,他们还要在后面阻击……当巨大的危险到来、天崩地裂之时,他们是必须让别人先走、而自己顶在最后的人。1934年11月末的湘江边,红34师就正是这样,顶在了全军的最后。
当林彪的红1军团、彭德怀的红3军团激战在脚山铺、新墟、红树脚阻击阵地、与敌殊死搏斗之时,红34师师长陈树湘、政委程翠林以及韩伟等团领导在湘桂交界的蒋家岭,奉命来到军团部,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军团长董振堂、参谋长刘伯承。刘伯承取出军委电报,神情凝重地向34师宣布了任务:“坚决阻击尾追之敌,掩护红8军团通过沱江、花江,尔后为全军后卫……”军委已然意识到34师担任全军最后阻击任务的凶险处境,因此命令在最后特别指示:“万一被敌截断,返回湘南发展游击战争。”陈树湘等师团干部向董振堂、刘伯承宣誓:“请军团首长转报朱总司令、周总政委,我们坚决完成军委交给的任务!”临别,军团首长与34师的指挥员们紧紧握手,一一叮咛,董振堂说:“全军团期待着你们完成任务后迅速过江!一定要把战士们安全带回来!”敌情无比严峻,每个人都清楚军委命令和军团长最后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些铁一样坚硬的汉子们,流下了滚滚热泪。
一、三军团为守住渡江通道,已经苦苦鏖战了三天。由于辎重过多,行军速度迟滞,中央纵队迟迟不到江边,这使得一、三军团的伤亡越来越大,在脚山铺阻击阵地,红一军团2师眼看顶不住,林彪火急调来了红1师,用两个师兵力死死顶住敌军的轮番进攻,付出了3000多人伤亡的代价;红3军团新墟阻击阵地伤亡2000多人,5师师长李天佑在短短几分钟内,眼见5名团以上干部阵亡。江面浮桥一线,红军战士的尸体阻塞了江流,从远处看去,江面灰蒙蒙一片……
12月1日,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终于全部渡过湘江,可34师却注定再也没有过江的机会。29日,34师在文市以东与敌军遭遇,敌人已先他们到达战场,切断了34师的通道,战斗异常激烈,敌军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向34师扑来,34师全体指战员不顾一切牺牲与敌奋战,30日晚,敌军经过调整部署,向34师发动了更加疯狂的进攻,追敌是周浑元第3路军的4个师。在34师的浴血苦战中,主力全部渡过湘江,主力过江后,34师接到了最后一个命令:立即向湘江渡口转移,并迅速过江。但此时,通往渡口的所有道路都已被敌人封锁,34师已成孤军。
面对严峻的敌情,陈树湘命令烧掉所有文件,然后率全师向东——这是与主力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真的准备去湘南打游击了。12月1日夜,34师开始突围,陈树湘在战火硝烟中向全师宣布了两条决定:一、寻找敌人兵力薄弱之处突围,到湘南去打游击;二、万一突围不成,誓为苏维埃共和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深夜,34师被敌人分割包围成数块,陈树湘命令韩伟率100团掩护,自己率领师直、101、102团向东突围。韩伟的100团这时已不足一个营,在激战中很快就剩下30多人了。韩伟执行战前决定,宣布部队解散,“分散潜入群众中,而后设法找党组织,找部队。”而韩伟自己在身负重伤后,抱枪跳崖。陈树湘腹部中弹,在昏迷中被俘。抓到了红军的师长,敌军欣喜若狂,国民党道县保安司令命人将陈树湘放在担架上,准备抬往长沙邀功,陈树湘从昏迷中醒来,用手从伤口处绞断了自己的肠子,壮烈牺牲,年仅29岁。
中央红军从血海中挣脱,向西进入越城岭。主力远去了。而红34师6000将士,永远地留在了江东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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