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升,达斡尔族,莫日登氏,生于1886年,内蒙古鄂温克族自治旗(原索伦右翼正黄旗)人,是清末蒙古都统贵福之子。他自幼勤奋好学,少年时便以文采飞扬而脱颖而出。《呼伦贝尔志略》中称此人“志量豪迈,英风伟略,冠绝一时。”他为官半世,数载殚精竭虑。他掀开了日本法西斯一张张阴险毒辣的底牌后,搁置了“力保一方平安”的狭隘的地域意识,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抗击日本侵略者。
平定色布精额之乱
1917年,由日本人扶助的“满蒙独立”勤王扶国军司令巴布扎布的“副统领”色布精额,率领二千余人攻占了海拉尔,废除呼伦贝尔副都统公署,成立了亲日的“提督府”。在此危急时刻,年轻的凌升组织了各族牧民联军,在副都统胜福的领导下,收复了海拉尔,把色布精额匪帮驱逐出呼伦贝尔,阻止了日本帝国主义势力向呼伦贝尔地方的政治渗透。
在呼伦贝尔人与匪帮的抵抗过程中,一直被年逾七旬的老胜福安本看中的笔帖式(秘书)凌升,几乎成了呼伦贝尔的顶梁柱。后来,凌升又陪伴老安本叩求于张作霖、段祺瑞,恳望协助出兵,收复家园,但因军阀们已经探知色布精额武装由日本扶植,皆推诿搪塞。胜福安本悲绝之际,凌升主动向胜福安本提请担当特使,只身前往哈尔滨,与沙俄驻中东铁路护路军鲍尔金斯基将军会晤。凌升在谈判中灵活得体,很快与俄方达成了联合消灭色布精额扶国军、收复呼伦贝尔的军事协议,与鲍尔金斯基拟订了联合进攻扶国军的时间和周密详细的军事计划。安抚好流亡的胜福安本后,凌升马不停蹄,返回已经沦丧了的家园,走遍陈巴尔虎旗、索伦右翼正黄旗、额鲁特、伊敏、辉河、新巴尔虎左翼旗和右翼旗,串联呼伦贝尔各族的力量,终于向色布精额匪帮讨还了血债。
在平息匪乱的过程中,凌升显示出非凡的组织和指挥才能。
苏炳文赠给凌升“铁血救国”袖章
凌升为人性格倔犟,敢做敢当,凡事注重民族关系和地区特点。在任期间主张重牧方针,采取保护牧场和林区等措施,抵制日本帝国主义者所推进的殖民统治政策,努力维护当地各族群众的切身利益。特别是凌升通过地下组织进行抗日活动,致使日本关东军在满蒙边境武装冲突中屡遭失败。
1920年以后,因收复呼伦贝尔功勋卓著,已升任呼伦贝尔安本两厅帮办的凌升,又先后出任呼伦贝尔善后督办公署咨议、黑龙江省督军公署咨议、全蒙联合总会副会长、东北保安委员会委员、东北保安总司令部顾问、北京政府参议,被封为辅国公。凌升自担任上述职务后,强调民族地区特点,主张重牧轻农方针。他建议东北地方当局采取措施,约束关内农民无节制移人,制止军警廉价征购大批役畜和畜产品。1928年,凌升又任南京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
1929年冬发生中东铁路事件,1930年1月中苏达成停战协议,苏军撤退前其驻海拉尔司令部布勒基尔将军与凌升多次会晤,双方达成反日同盟关系。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凌升一度对亡清复辟,成立伪“满洲国”抱有幻想,赴旅顺拜见溥仪,并参加了一系列“满洲国”的“建国活动”。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凌升的幻想,凌升在任兴安北省省长期间,耳闻目睹了日本殖民主义者所推行的一系列反动的奴化政策,逐渐地由幻想到抵制,进而走上了公开的反抗道路。
1932年10月,爱国将领苏炳文(时任黑龙江省哈满护路军司令)在海拉尔向全国发表通电,宣布成立“东北民众救国军”,自任总司令,坚持抗日,逮捕潜伏的日本特务,搜查日侨住宅和商店,决心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凌升代表地方政府积极响应,给予支持,拒绝日本驻海拉尔情报军官寺田大佐要求避难的请求。后来苏炳文率部撤入苏联境内之前,留给凌升机枪2挺、步枪45支及数万发子弹等军火,并赠给凌升一幅亲笔书写的“铁血救国”袖章,以激发凌升抵抗日寇的热忱和保土安民的责任。
公开反对日本的殖民政策
1936年3月在伪满蒙政部召开兴安四省省长会议,会上凌升公开反对日本侵略者一些殖民政策,诸如土地国有,日籍人士任伪满官吏,把日语作为伪“满洲国”国语以及把蒙古地方行政分为四个兴安分省等。
这次会议的核心是由兴安各省呈报详细的“土地奉上”计划,核准后形成决议,以“国务院”蒙政部名义颁布实施。各省省长会前受到凌升的激励和鼓动,觉得有了主心骨,在会上个个板起面孔,默不做声。凌升连一份“土地奉上”的草拟提纲都没有。气得日本人把桌子拍得山响。日本人逼着凌升必须表态,凌升把桌子拍得比日本人还要响:“请问何为‘土地奉上’,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除非遭遇侵略和胁迫,谁愿意把自己的土地奉上?满洲国是大清国的延续,日本当局也一再向国联承认并重申这一点,可它既然是一个有自主主权的国家,怎么竟连土地的自辖权都没有?呼伦贝尔也好,兴安北省也罢,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天然草原啊,一旦被强行农垦拓耕,很快就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大面积沙化,……本省长现在就可以阐明态度,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省长有责任早该为此表态了,这也是我省无法接受土地奉上政策的根由。”凌升的话逻辑清晰,举座皆惊。
“再有,下面的话虽不在本次会议讨论之列,但也确属各蒙事机构监管范畴。”凌升似乎预感到以后公开讲话的机会兴许不会再有了,索性直指要害:“以日语作为满洲国的国语,这是典型的文化侵略。中国有几千年的文化,在这里,我们世代重视自己的教育,可你们逼我们的孩子学习日语,目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强行从精神上对中华民族彻底征服吗?”
凌升的语言像离弦的响箭,所向披靡。“你们又把东蒙打碎分成了四个省,这是企图分而治之的殖民统治!表面上看,皇帝、大臣、地方官都是满洲国人,实际上你们日本人一手遮天独揽大权,你们随意杀人、逮捕、横征暴敛,而满洲国却成了傀儡政府,我们也成了傀儡政府的傀儡官员,当这样的官员是可耻的!”
凌升的控诉和进攻性话语,改变了四省省长联席会议关于“土地奉上”的落实方向,彻底揭露了日本人的侵略野心。
几年来,凌升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地位获悉了大量的高端情报,掩护了很多抗日志士和苏联情报人员。
被捕入狱遭受酷刑
1936年4月初,日本关东军驻海拉尔宪兵队将凌升及兴安北省警备军参谋长福龄、警务厅长春德等二十余名高级官吏逮捕。
凌升对自己遭遇逮捕似乎早有预料,表露出的镇定和鄙夷的神情使日本人甚感意外。宪兵队长北川立即受命审讯凌升。凌升坦然地认可了所谓罪行中的六点:一、反对了日本人的侵略政策;二、反对了“分割东北”的大日本政策;三、反对了日本人强行推行的“土地奉上”;四、反对了以日语做国语;五、反对日本人肢解东蒙为四省;六、反对了日本人将溥仪“傀儡化”政策。凌升重申:“这些被你们既定了的所谓罪行,都是我以往在会上公开讲过的话,有的甚至是我至今也一直在质问你们的。”北川将手里的香烟按进了烟灰缸:“奉劝你不要太嚣张,我见得最多的就是像你这样从刑讯室那扇门挺身走进去,再屈膝爬出来的家伙!”
“那你们就试试吧。”凌升平静而又斩钉截铁地回应。
关东军的行刑室里酷刑很多。上大挂、灌辣椒水、灌洋油、抠指甲、电击火烙,一个流程下来,什么样的铁汉也会被折磨得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从审讯室里,不断传来行刑队员穷凶极恶的逼供声、拉动铁链的铿锵声和摧残筋骨的磕打声、烫烙躯体的哧啦声,潮湿的血腥和皮肉焦灼的气味,沿着透气不畅的走廊,飘荡而来。给凌升施受酷刑的时间和强度,早已超出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北川格外留心地辨别着,但是没有传来他期待的惨叫声和哀求声。北川吆喝着魔鬼般的打手们,动用了各种刑具,变换着灭绝人性的花样,一遍一遍地给凌升施刑。
酷刑过后,凌升健壮的身躯已变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他总是百折不挠地强调:“别人无罪,我的‘罪’我一人抵,不要牵涉无辜者。”
“我不会跪的,快砍吧!”
1936年4月22日,“满洲国”军事法庭开庭审判兴安北省省长凌升。日本关东军做出判决:……凌升,反满抗日,里通外国,密谋反叛,从事多项间谍活动,罪名成立,现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凌升被杀害前,关东军发表了《凌升私通苏俄内幕》的“记事解禁”,还试图在监听中得到一些意外收获,准许凌升家人前往“新京”宪兵队司令部监狱探视。临别前,凌升长跪在地上,满含深情地叩拜了老父贵福。凌升在狱中曾用满文书写下千余字的遗嘱,大意为:我被日本人所害,是因为我维护了呼伦贝尔的利益,故引起日本人的不满和仇恨……
1936年4月24日,“新京”细雨绵绵,天空阴云密布。凌升、福龄、春德、华林泰被押往“新京”南岭刑场。
日本人将方圆几十公里的一大片丘陵地带用铁丝网围住,全副武装的关东军将刑场戒备得森严恐怖。但今天的戒备更不同于往常,就被捕前的身份而言,“满洲国”“建国”以来,还没有这么高级别的官员,而且还是皇帝的亲家,被日本人明目张胆地斩首。
尽管镣铐铿锵,凌升却是昂首挺胸,一脸从容。他的眼神不曾在任何一个日本人身上停留,包括已经领取了拭刃毛巾的刽子手。凌升放眼环顾刑场以外,表情如同在视察呼伦贝尔的家乡,俯瞰着那万马奔腾的茫茫草原……
监斩官宣读了执行书,随后行刑官指着一块地势低洼的空地,大叫道:“跪下去!”
“我不会跪的。”凌升信步走下洼地。他将目光瞭向天空,确认了一下呼伦贝尔的方向,然后,按照达斡尔民族的习惯,笔直地盘膝坐了下去。
监斩官问凌升:“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凌升遥望家乡,清晰地回答:“没有。”
监斩官被凌升的从容震撼了。“需要戴覆面罩吗?”他问。
“不要!”面带冷笑的凌升,看了那黑色的覆面一眼,摇头时,肩膀丝毫没动。
“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快砍吧!”这是凌升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本文部分资料选自刘长庆著《民族英雄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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