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传奇的经历----冤家交手十年画句号
崇武以东海战烟尘未消,福州军区联络部告诉了一个令我惊讶不已的奇事:这次我交手的主要对手竟然又是国民党海军的陈德奎!他是“永昌”号舰长。如此说来,我10年间与陈德奎经历四次海战,交战主要对手竟然是同一人。这在世界海战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奇事一桩!
我对陈德奎了解并不多!全凭每次海战后上级军事联络部门反馈给我的一点讯息。其实我并无必要对他了解过多的东西,四次海战已让我看到了他的能量水准了。四次交手,我胜三次,击沉对手3艘军舰,重创1艘。负1次,即在金门“9.1”海战中我鱼雷艇攻击未果,还自损了两艇,陈德奎占了一次便宜。四战三比一的战果,为我俩10年交手的传奇,画上了一个句号。
陈德奎进入公共视线,应该感谢我。他是在我击沉“洞庭号”时的雷爆将其震了出来。“洞庭号”中雷爆炸后,舰上官兵大部分丧命大海。唯有时任该舰枪炮官的陈德奎等少数人命大,因蹲在后甲板一角吸烟而未死,被赶来的蒋舰救了回去。蒋军大概为了提高士气,竟然给陈德奎授了个“克难英雄”的称号,还包送他到海军官校学习深造。加上台湾媒体也为了陈德奎大造了一番声势,红极一时。令我想不开的是,我也由此在台湾出了名。舟山基地李志民政委那次与我谈话中说到。台湾当局组织陈德奎和多位“洞庭”舰上遇难官兵的家属,在电台上哭哭啼啼控诉我残忍,骂我是大坏蛋。我听了高兴之余,对遇难者家属不能不产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但战争,本身就是残忍的。
时隔三年半以后,我是鱼雷艇1大队参谋长,金门海战中支队授权我为海上鱼雷艇编队全权指挥员。三年多时间我在攻击战术等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1958年8月23日炮击金门打响后,我于24日晚间奉命率领艇对攻击敌方两艘大型运输登陆舰。这两舰大型运输登陆舰由一支轻型炮舰护航保驾。战后得知,陈德奎作为护航舰队的舰长也在其中。这又是一次双方指挥员意志与海上战术的较量。从理论上说,13艘轻型炮舰阻截6艘并无什么还击火力的鱼雷艇应该说事不成问题。结果却是被我6艘快艇杀出一条血路,从护航舰敌舰中冲了进去,抓住了两大型目标,一举击沉一艘,重创一艘。撤出战斗中,我方损失了一艘鱼雷艇,部分艇员游回了大陆。这一仗我方以小损失换取了大胜利。据战后情报,此战我把陈德奎差点又送进了鬼门关。蒋介石将此役失利怪罪于他,要动军法施与重处。后来陈德奎得益于时任彭湖司令等高官向老蒋求情,才准以戴罪立功而让他逃过一劫。时隔未久,即9月1日,我与这位戴罪上阵的陈德奎在金门海峡再度交火。我方已获悉台湾舰船又来金门,当即下令鱼雷艇出击打头阵。结果是,我不仅攻击未果,还损失了两艘鱼雷快艇。此战的过程在前面的章节中已有详述,不再累叙,这里我只想说,经战后分析,此战我并非是被敌人打败的,而是被自己打败的。一是天时不利。此战正处于两个台风之间,海上风浪之大正超越出了鱼雷艇正常作战的条件,未战即有三颗鱼雷被大浪震出发射管掉进了大海,顿时损失了三分之一战力。二是战术不对。攻击的三艘敌舰均是小型舰,稍大的运输舰“美坚”号吃水也不深。总参下令用鱼雷艇去打头阵是不当之举。若以炮艇打头阵,鱼雷艇为后续发展兵力则是会有战果的好战术,肯定会是不同的结果。三是“人和”缺失。在鱼雷艇上雷达被风浪震坏的情况下,岸指雷达又误将炮艇“维源号”判断为运输舰“美坚号”,导致鱼雷艇处于火力密集的被打地位。我指挥艇舵机舱中一弹,又被友艇撞击而沉,幸而落水人员被我军炮艇悉数救了回来,敌人编队之一的“沱江”号也被我炮艇击残。可见,此战中陈德奎的胜绩,即带有侥幸成分,也有点勉强。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其实是人之间另一类的缘分。这缘绝非上天所赐,而是作战双方主将的意志使然。主将岂有不争胜的,都是不惜血本,以拔尖的主力去对主力,因而有了冤家路窄的缘分。崇武以东海战竟又让我与陈德奎对阵,我不仅击沉了“永昌”号,陈德奎这位老冤家据说也受了重伤。一个纠缠了10年的对手,最终被我打趴下了,以三比一的战绩画上了一个终止的句号。
我与陈德奎交手10年,其实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搏斗,而是两党之争的缩影。我俩只是各为其主罢了。三比一的结果应该说是公正的。
三、三份嘉奖令
1965年11月17日下午,福州军区主持举行了“崇武以东海战”庆功颁奖大会。
福州军区大礼堂,只能坐上千多人。这天大礼堂坐满了三军部队和地方代表。大会开得热烈、隆重,并且很有秩序。我与马干、王志岐坐在前排中间,这里算是满显眼的地方,都是一线打仗刚回来的指挥员们。出席今天大会的,有福州1军区韩先楚司令员、刘培善副政委、海军副司令员赵启民、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有空军首长及几位福建基地首长。我们快艇6支队副政委苏佩荣同志也出席了大会,并坐在主席台上。
会议在《东方红》乐曲声中隆重开始。大会由福州军区副政委刘培善同志主持。刘培善致词后,宣布第一项议程就是宣读三份嘉奖令。
三份嘉奖令中,份量最重当属国防部的嘉奖令。国防部的嘉奖令是由副总参谋长兼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上将宣读的。全文如下:
“十一月十四日凌晨,海军快艇第6支队第31大队,护卫艇第29大队、第31大队,在福州军区和海军首长正确指挥下,于崇武以东海域,以隐蔽突然勇猛顽强的作战行动,一举击沉了美制蒋舰“永昌”号,击伤了“永泰”号。这一仗打得坚决,打得快、打得好,是继八月六日海战胜利之后,取得海上作战的又一次重大胜利,特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对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的同志致以哀悼,对伤员同志致以慰问。
你们的胜利,是对蒋帮配合美帝国主义扩大侵略越南战争,不断对我东南沿海进行袭扰破坏活动的沉重打击和有力惩罚,也是对美帝国主义疯狂地扩大侵略战争和加紧向我进行军事挑畔的严重警告。这次胜利,是你们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突出政治,坚决执行中央军委指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紧握手中武器,常备不懈,虚心学习兄弟部队作战经验,大力发扬我军英勇顽强、机动灵活、善于近战夜战等优良战斗作风,所取得的优良成果。庆祝胜利的时候,希望你们务要牢牢记住毛主席“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教导,更加谦虚谨慎,更加兢兢业业,积极努力,认真总结经验,把工作做得好上加好,为取得新的更大的成就而奋斗。
为了更快地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更有把握地取得新的更大的胜利,在今后的工作中应该特别强调的是:
一、更加加紧学习毛主席著作,一定要联系实际,在“用”字上狠下工夫; 二、更加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坚持“四个第一”,特别是要大抓狠抓活思想; 三、领导要深入基层,进行面对面的领导; 四、大胆地提拔真正优秀的指挥员,到关键的负责岗位上: 五、苦练过硬的技术和近战、夜战的战术。
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 林彪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接着由海军副司令员赵启民中将致词,并宣读了由海军司令员肖 劲光大将和海军政治委员苏振华上将签署的海军嘉奖令。嘉奖令全文
如下:
“十一月十四日凌晨,我快艇3l大队和护卫艇29大队、31大队,在福州军区和上级的正确指挥下,在崇武以东海区,以勇猛顽强、近战夜战的作战行动,击沉美制蒋帮护航炮舰“永昌”号,击伤大型猎潜舰“永泰”号。这一仗打得好,打得勇敢,打得坚决,打得漂亮。这是继“8.6”海战胜利之后,又一次海上作战的重大胜利,特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对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的同志致以哀悼,对伤员同志致以慰问。
这次海战的胜利,是对蒋帮的又一次沉重打击和有力的惩罚,也是对美帝国主义扩大侵越战争和加紧向我进行战争挑衅行为的严重警告。这次胜利,是你们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发扬三八作风,创造四好连队,积极钻研战术、技术、苦练基本功,坚持常备不懈,发扬我军近战、夜战优良作风的结果。
近来,蒋帮参与配合美帝国主义扩大侵越战争,加紧了对我东南沿海的袭击破坏活动。我们必须提高警惕,进一步加强战备,随时准备歼灭敢于来犯之敌。希望你们更高地举起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进一步突出政治,继续保持常备不懈的战斗姿态,认真总结经验,做好各项工作,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司令员 肖劲光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委员 苏振华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最后,由福州军区副政治委员刘培善同志代表福州军区宣读嘉奖令。全文如下:
“十一月十四日凌晨,海军快艇31大队,护卫艇29大队、31大队,在上级正确指挥下,以隐蔽突然、勇猛迅速的行动,一举击沉美制蒋帮护航炮舰“永昌”号和击伤大型猎潜舰“永泰”号。这一仗打得猛、打得快、打得好,是我军这几年来海上作战的一次重大胜利,特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对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的同志致以哀悼,对伤员同志致以慰问。
这次战斗中,情况保障准确及时,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了战斗准备,组织指挥迅速果断,战斗行动勇猛,充分发挥了我军近战夜战的优良战斗作风。这次胜利,是你们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充分做好战备的结果。
望认真总结经验,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
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州军区司令员 韩先楚 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州军区政治委员 叶 飞 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州军区第二政治委员 刘培善 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州军区第三政治委员 杨尚昆”
这次庆功授奖大会,开得很隆重、也很热烈。大会的重头大戏,就是宣读三份嘉奖令。今天我只所以将这三份嘉奖令全文收录到我这本回忆录中来,绝不是籍此为个人增加点荣誉、添点光彩。就因我觉这三份嘉奖令,首先是对崇武以东海战作了充分肯定。当然,我作为此役的参与者,亦可说我又是此役的亲历者,我有资格分享这份荣誉。但是这并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的真正着眼点,是想告诉后人一个真正的事实:国防部这份嘉奖令,表面看是嘉奖崇武以东海战的胜利,而实质是后来被人为炒作成林彪 “突出政治五项原则”。这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中,嘉奖令并不有名,但要提到后来的林彪 “突出政治五项原则”,则在中国几乎是家喻户晓。
四、陶司令员与我有约
自古以来,就有所谓“军中无戏言”,这话由古至今皆是如此。我与陶勇司令员立约自1965年至今,己逾五十年。今天我写回忆录时,我们之间的约定己无实际意义,所以写上,是为留下真实历史,以资后人有鉴。
就在11月17日嘉奖大会结束后,当晚在福州军区招待所有个较大的庆祝晚宴。我作为参战官兵的代表也出席了晚宴。这次有数百人参加的晚宴,赴宴者皆喜气洋洋,浸沉于胜利与美酒欢快之中。我被安排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全桌都是老熟人,酒宴之中,谁也不用拘束,可以开怀畅饮了。但我有个好的习惯,凡是这类场合,我是绝对不纵情、不畅饮。我是既不会贪杯,也不会冷场,只要大家高兴也就算完成一次欢宴了。
酒席间,喝到兴奋之时一般许多同志都喜欢离席去敬酒。而我长期来却一直不肯搞敬酒这一套,这既不是清高,更不是高傲,此纯为个人性格使然。由此,许多同志对我颁有微词,说我自傲,或说我目中无人。我也从不在意,也从不申辩,或作解释。我很明白,你不随大流,一旦对比鲜明,肯定酒宴中的积极分子会视我为异类。真的,我很无奈,更深知,做人某些时候确实有一种无奈。
就在这次晚宴中,席间,舰队陶勇司令员手执酒杯向我们这桌走了过来。我赶紧站起身来,忙对陶司令表示问候:“首长好!”陶司令员此刻兴致勃勃,又很亲近,说:“张逸民陪我喝杯酒!”我说:“首长,我敬您。”陶司令说:“张逸民,你年轻,得喝三杯。”我爽快回答:“行,我敬首长一杯,再陪三杯。”这可是茅台酒,我先喝了一杯,又陪喝了三杯。那真是痛饮三杯美酒。
因同桌人多,首长不便说话,服务员又给陶司令倒满一杯茅台酒后,陶司令员说道:“张逸民,走,我有话交待给你。”首长在靠墙处,首先语重心长的说了两句话:“张逸民,你这次打仗的表现,我很满意。你不仅敢冲敢打,还会用脑子,我很高兴,你为海军立了一大功。不过,我得向你打个招呼,我知道‘永昌’号是快艇打的,但你不准与护卫艇争功。快艇是舰队的直属兵力,打完仗就回牛轭港了,而福建前线,我还得靠护卫艇守护。很快就要命名588艇为‘海上猛虎艇’了。快艇不争功,这是服从东海大局的需要。张逸民,能做到吗?”我当即立正向陶司令员表了态:“首长放心,我一定能做得到。保证从今以后,不再谈论崇武以东海战有关快艇攻击一事,我能坚决守口如瓶。”
陶司令员交待此事后,我在五十年间中确实一诺干金,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对崇武以东海战保持着缄默与无奈。我之沉默无声,是因为我有承诺,军人的承诺是不应悔改的。今天的回忆录中,道出了真情,这是因为今天说了真情,不存在对谁有伤害的事,也再没有争功的事了。当事人有的已作古了,没作古的当事人,也都离休去安度晚年了。尤其值得一提的,鱼雷快艇支队已被撤销多年,今天写回忆录,让后人知道历史真相,是件对国家、对历史、对海军都有益的事情。但是,我也想对快艇部队参战老战士说,快艇虽未争功,党和人民也是给快艇31大队记了大功的,我的不争功的承诺,并没影响快艇部队的荣誉。
说到荣誉时,坦言,我心里既遗憾,又有不甘。论打仗多,海军中东海舰队打的仗最多,而东海舰队打仗战果最显著的就是鱼雷快艇部队了。但是要比荣誉,快艇部队是最少的。护卫艇有“414号头门山海战英雄艇”、“588号海上猛虎艇”等等,快艇则一无所有。是战斗事迹不够格吗?也不是。说心里话,我听到快艇部队的番号撤销时,我的泪水哗哗落流,流泪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这一代奋斗了一生,没有创造出一艘英雄艇,没有获得最高荣誉的战士,能说不是遗憾吗?我之所以泪流,就因番号撤销后,再没有立新功的机会了,故而是以恋恋不舍的心情回顾往事的。说实话,虽说无任何英雄称号,但鱼雷快艇兵送炸药包的献身精神将会在中国历史上留下英名的。
我的践约精神亦当受到尊重,至少作为中国军人,我必须践约。我必须尊重588艇的“海上猛虎艇”荣誉。“海上猛虎艇”是英雄的集体,让我们为“海上猛虎艇”而自豪吧,也为陶勇司令员、彭德清副司令振臂高呼:英灵千古!
五、上海拜谒周总理
作为一名普通的军人,能有机会拜谒周恩来总理,该是人生的幸事。我则因“崇武以东海战”胜利,荣幸地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
1965年11月24日傍晚,福建基地首长通知我,说周总理将在上海接见“崇武以东海战”的参战部队有功代表,舰队指定我参加这次接见活动。并通知将在明天上午9时左右,有一辆面包车从福州开来,一并从陆路赶往浙江路桥机场,再从路桥机场乘飞机到上海。
第二天即1965年11月25号上午9时正,我们一行人乘上一辆崭新的“奔驰”牌面包车,准时开始前往浙江的路桥机场。这一路全是闽北山区、浙江南部山区,不只是山区道路弯弯曲曲,更是连续不停的爬坡。坡度大,弯道特多,一路摇摇晃晃。尽管不太舒服,就因为是拜谒周总理,大家心情仍是兴奋异常。
这一路被面包车摇晃的昏昏沉沉,许多时间是处于冥想之中。我参加革命以后听到许多关于周总理的传闻。就因为要去见总理,此刻这些故事又都涌上心头。其中,我最受感动的就是周总理在北京亲自为杨至诚部长抬棺送葬的故事。说实话,我不仅为故事所感动,甚至为此流过泪。在我心目中,周总理是共产党人中最讲究情义的一位。中国人最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中国人重情义的名言。长征时,杨至诚确实因周总理重病而为他抬过担架。战争时期类似这类抬担架的故事很多,但是不忘这笔大恩的有几人?我看唯独周恩来同志不忘此恩,这是周总理人格高尚的表现,仅此一条,就足以证明周恩来总理的伟大人品了。
这里我还必须说一说,我们一行乘坐的面包车的来历。1965年,那还是小面包车刚兴起的年代,能有机会乘上面包车,那是件很稀罕的事,更何况我们乘坐的是“奔驰”牌名车呢。那时还不曾听说有“奔驰”这个名词,当时这个车叫“邦斯”。后来舰司一位熟人告诉我说,你们坐的这辆车是福建省委书记叶飞上将赠送给舰队陶司令员的一台刚启封的新车。而陶司令员又将这台新车给你们用,可见他对你们一行有多重视,有多关爱了。这样一个小细节,同样能让人感受到舰队首长的关爱与温暖。
一路急驶赶路,马不停蹄。到了晚上8点多钟,总算赶到了路桥机场。我们一行7人,一进路桥机场大院,就受到了部队非常热烈的列队欢迎。因我们一行毫无精神准备,颇有点始料未及的感受。我们7人中,我的职务最高,资历也算是最老,大家便处处将我推上最前列,无奈之下,只好出面应对。一下面包车,航6师首长便将我们一行引进了大礼堂。礼堂不算太大,可是一照面,礼堂里人山人海,又是锣鼓声,又是鲜花,我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隆重欢迎场面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盛情难却啊,我们只能接受这份欢迎了。首先是航6师首长致辞欢迎。之后,又一定要我站出来讲作战经过。在无法推辞场合之下,我只好将崇武以东海战大体经过报告了一遍。说实话,我一生中这类场面见识不少,唯独这次最是被动、但也最为难忘。
第二天,即1965年11月26日,我们一行从路桥机场乘飞机顺利飞到了上海,上午10点就住进了舰队第四招待所。刚刚住下,舰队陶司令员就来到了我们中间。陪同陶司令员来四所的,还有舰队梅嘉生副司令员。陶司令员看我们七个人军服都很旧,又褪色很严重,立刻皱起了眉头。是啊,不但陶司令员心烦,我们这些人也烦着呢。这不,军衔制刚实行了十年,今年起又开始折腾了,又搜罗了一大堆的理由,说军衔制如何如何不好,又推行服装革命了。向他们说的,一旦一个人头上戴上五星,领子上缀上两面红旗,就真的顺顺当当革命了。但是我们更清楚,当年实行军衔制时,不也是讲了一大堆的好处吧?整天说反形而上学,却又天天干着形而上学的事,真的让人搞不清这是荒唐呢,还是无知,真是叫人啼笑皆非。今天海军穿上这身灰挂子,真的就变得革命了吗?
陶司令员当即决定由舰后给我们每人发一套新棉军服。我们又是缀领章,又是钉帽微,忙乎过后,我们都换上了新军装。陶司令员看看我们穿上这身新军装后,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说:“大家穿整齐点,海军也光彩嘛。”后来陶司令员又将见总理时的接见次序编排好,还向我们提了要求和注意事项,在我心中,这位将军的工作真是细心啊。
晚饭按时吃完,就在四所楼下待命出发了。大约晚上8点多钟,四所所长曹达元同志,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对我说:“张副参谋长,来通知了,咱们现在出发。”于是大家按次序乘上车往上海市区开去。我懂规矩,到底去哪,根本不要问,老老实实坐车就是了。夜上海,即使是那个时代,华灯初上,也是流光溢彩灯火辉煌的。车子转弯摸角,停在一家饭店的停车场内。小曹引导我们走进饭店的大厅,并登上电梯上升,究竟是几楼,哪个厅也全然不知。厅门开处,突然发现舰队第二政治委员段德彰同志、舰队副司令员梅嘉生同志都站在大厅内。首长和同志们一一握手,段政委还特别跟我说了几句话,全是表扬的话。因为大家的精神全在周总理接见上,说不定总理随时会走进大厅来,所以大家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厅内一片静悄悄。大厅有两三个门。我们谁也不晓得周总理会从那道门走进来。
后来得知,接见活动是安排在上海市锦江饭店的一个接见厅里。临近接见时刻,我们这些参加接见的人员,包括舰队首长在内,就在门口一字排开,等待敬爱的周总理的到来。
突然间,接见厅内所有华灯骤然亮起,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目光都紧紧盯住总理将要光临的方向。首先走进大厅来的是陶勇司令员,他面带微笑,示意大家鼓掌。三、五秒钟之后,周总理由罗瑞卿总参谋长陪同,步入接见大厅。周总理不止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且笑容可掬,真是满面春风啊。周总理首先与两位舰队首长握手。我们都一直在热烈地鼓掌。罗总长一直站在周总理侧旁,紧贴近我们,手里拿着一页有普通书本那么大的白纸,上面按我们排列的顺序并列着被接见者的姓名、职务、海战中的位置等。罗总长首先向周总理介绍的是我,没等罗总长介绍完,总理已经伸过手来与我握手了。总理的手,蛮有力度,并且一再上下摇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我,我似乎从中领略到了周总理的亲切、诚恳、热情的情感。说实话,后来我又受到毛主席的单独接见,但只有从周总理的眼神中,得到感染最为突出,我真的感受到一种非凡的力量,一生不忘。罗总长向周总理介绍说:“这位是张逸民同志,是快艇6支队的副参谋长,海战中鱼雷快艇突击群的指挥员。他1955年打沉过“洞庭”号炮舰;1958年打沉过“台生”号坦克登陆舰;这次又打沉了“永昌”号炮舰。”总理一直拉着我的手,足足有一分钟。总理一边听罗总长的介绍,一边非常亲切地望着我。我从周总理的双目中,得到了慈祥和关爱。周总理与我靠得很近,连续两次对我说:“打得好,打得好啊!”罗总长介绍完我之后,我鼓足勇气,大声说了句:“敬爱的总理好!”虽说周总理没作回答,我却从周总理有力的握手中,似乎得到了总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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