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晨风有些冷。淝江宛若一条美人鱼,睁开惺忪的凤眼,仔细打量我们三位不速之客。
太阳刚从山岭冒出头,耒水两岸,油菜花开得正艳。每条河流都有很多可爱的女儿——支流。比如耒水,是湘江最长的支流,是湘江的大女儿,而淝江则是耒水乖顺的长女。她一年四季静静躺在母亲身边,享受着辽阔的母爱。就连天门仙的神仙,嫉妒得眼红,经常气出一片红霞来。一直惊异于我们耒阳先祖,给山水取名的气魄。明明是海拔几百米的小山,却冠之以某某仙,五峰仙、天门仙、侯计仙,南岭仙,山顶都住满了神仙;明明是流程很短的小河小溪,却是什么江的叫得欢,黄泥江、永乐江、浔江、象江、雅江,很是大气响亮。淝江号称耒水最大的一条支流,全长也不过百里。她发源于侯计仙东侧永兴县境内的茶斗冲,经上架、三都、夏塘、南阳等地,于淝江口汇入耒水。让我惊讶的是,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古称淝水、汉水,让我情不自禁想起大名鼎鼎的淝水之战,想起长江最长的支流汉水。由此可见,故乡先民不信邪、不畏权威的性格。而这种性格特质,代代传承至今。
淝江注入耒水的交汇处,有古街,当地人习惯称为淝江口,其实是个古村落,依山傍水而建。山是两峰,隔江对峙,险峻奇秀。山中茂林修竹,古木参天。我们把小车停在东岸山坡,站在高处欣赏淝江口风光。耳边,鸟语花香,虫声阵阵。眼前,一座新建的拱桥气贯长虹,把两岸房屋串联起来。房屋大都是明清风格的古民居,在阳光照耀下,古朴雅致。河水清澈,悠悠流淌,日夜唱着古老的歌谣。石块筑起的长堤,一路逶迤,砖堤护栏凭水而起,沿江岸延绵数里,恰似水中长城。我想,要是把这江岸的房屋改建成吊脚楼,那真是有凤凰古镇的韵味了。
我相信,郦道元到过淝江的。他定然像我一样,曾经迷醉在这一方秀美山水之间。真感谢这位伟大的地理学家,把淝江写进了《水经注》:“县有溪水,东出侯计山,其水清澈,冬温夏冷,西流谓之淝川。川之北有卢塘,塘池八顷,其深不测,有大鱼,常至五月,辄一奋跃,水涌数丈,波襄四陆,细鱼奔迸,随水登岸,不可胜计。”我不知道这处湖泊的具体位置,但查阅史料,确实有记载,清初尚有800余亩的水域面积。有学者考证,汉文帝时期,这里是桂阳郡治所在地,所谓“耒水东淝水南”,长达200年之久。一直到东汉建武时期,迁桂阳郡于县城,县郡同城。当然,这个说法是否可信,有待专家学者们论证。但明代这里设有淝江乡,却是有确凿证据的。《明统志》首页,就刊印有耒阳县区域图,上面标明了淝江乡。现在是淝江村了,属南阳镇管辖。历史悠久的淝江口,历经岁月风雨沧桑,可谓起起落落。
有江河必有渡口。渡口,古称“津”,是舟楫往来、商旅汇集之所,也是高朋欢宴友人送别的地方。王勃诗句“城阙辅三秦,烽烟望五津”,说的就是四川岷江的五个古渡。淝江口,便是一个古渡,鼎盛时期,沿江两岸商铺,从淝江口延伸到淝江桥,纵横延伸三四里。江堤上,每隔约十米处,都设有垛口,砌有码头台阶,伸入水中,方便泊舟。走在一段麻石街上,依稀可见一些老屋,木门,木格儿窗,斑驳墙壁上留有旧商铺名号。站在这里,时光静止,倘若穿越百年前,定然能见到,江面桅杆似竹,街上车水马龙,商贾云集。而今,江还是从前的江,街还是从前的街,房还是从前的房,热闹繁华的古镇场景,一去不复返了。古渡口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早已湮没在历史厚重的尘埃之中,不可复见。只有街中几棵古樟树,像垂垂老人,寂然无声,忠实地守候这片宁静的土地。
我们来到淝江口的江心洲,寻找淝江书院。询问了几位上年纪的老人,方知书院早毁掉了。老人们回忆,淝江书院建于光绪初年,兴旺时期,有房四十多间,水田六七十亩,先生的薪水每期有十八担谷子,全部由书院负担。书院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墙砖上有八个烧字:“小心火烛、重惩左道”。厚重的大门顶,有二龙戏珠,与两边码头石狮相呼应,寓为淝江入耒河口为龙口,淝江书院乃龙珠。耒阳才子陈简青十六岁时,求学于淝江书院,师从资笃生先生。王闿运曾赞誉简青的作文为“美女绣花”,誉其文采秀丽。陈简青毕生致力于办学,曾创办广湘中学,成为与蒋啸青齐名的两位耒阳籍教育家。民国银行家资耀华先生,出生于淝江口二十里外的资家坳,曾在淝江书院启蒙,后来从淝江口搭小船,东渡扶桑,留学日本,毕业于京都帝大。在内忧外患的岁月中,资先生顽强创业和守业,终成金融界泰斗。他在《凡人小事八十年》回忆:“我上学以后,常有朋友写信来。这里附近不但没有邮局,也没有邮递员,冲里只有一个邮政代办所,系由一个小杂货店代管。这个小店隔一两天要到淝江镇去购货,顺便把淝江镇邮局信件带回。因此,我常下山去看看有没有信件。有时一天要下山好几次。日久天长,我就锻炼出了走山路如履平地的本领。”他的三个女儿,资中筠是著名学者,资华筠是舞蹈艺术家,资民筠是北大物理学教授、科幻小说家。把她们名字中间的字串联,就是“中华民”,倘若资先生再有个女儿,估计会取名资国筠或者资族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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