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团员习仲勋,不满十四岁,考察入党未过年龄关
上回说到,习仲勋不满13岁就入了共青团,从此踏上的这条道路,恐怕是一个少年当时不曾预想的。打这儿起,他倾尽毕生绘就了一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且待日后慢慢道来。
却说习仲勋入了团,这天下倒是日渐地不太平。
先是自上次批斗张积德之后,立诚公学的革命之火越烧越旺,引起了国民党地方当局警觉。严木三被提前解了校长职,学校党团组织的活动也不得不转入地下,好似一盆炭火被陡然泼了一瓢儿凉水。好在很快严木三又被聘为县立第一高小的校长,习仲勋和一些进步学生也只好随严校长转学以求保全。
富平第一高等小学望湖楼
1927年春,习仲勋转入富平县立第一高等小学读书
紧接着,转过年更是风云突变。这一年3月北伐军占领了上海,4月,蒋介石等8个人在上海秘密地开了一场国民党监察委员会全体会议,通过了吴稚晖提出的《清查办共产党员函》。随后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事变”,短短三两天,上海300余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杀害,1000多人被拘捕,5000多人流亡失踪。白色恐怖一时间氤氲四方。
最恐怖的事情,发生在4月28日。众目睽睽之下,直、奉军阀刽子手头一次抬出他们从帝国主义国家手里买来的绞架,把他们视之如虎、恨之入骨的李大钊押了上去……李大钊遇害的消息传出后,很快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慨。远在陕西的富平也一样,各个学校举行罢课游行,召开追悼会,要求严惩残杀农民、摧残党务的新军阀何经纬,打倒“四二八惨案”刽子手张作霖。
五四前夕的李大钊
游行队伍中,有一位共青团员,手持小旗、喊着口号、撒着传单,面无半点惧色,倒是一副慷慨正义的样子,煞是活跃。没错儿,这个小青年就是习仲勋。除了游行,他还和同学们自编活报剧,在附近的迤山庙集会上演出,进行街头演讲,忙得不亦乐乎。但很快,在国民党清党运动影响下全国革命形势急转直下,陕西地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也归于失败。为了安全起见,富平的党团组织决定,今后党团活动一律转入地下。
话说习仲勋在革命队伍中乐此不疲,有几双眼睛却暗中观察着这个小青年的一举一动:年纪轻轻却有同龄人少有的成熟,热情正义却遇事不慌不张,可以说是有胆有谋,很有一股子劲头,特别是经历了几个大事件,他的革命立场经受住了考验,思想也进步不少。这样优秀的苗子,还是应该吸收到组织里来。中共富平县特支专门开了一个会,郑重讨论习仲勋的入党问题,一开会,大家才意识到,这个表现突出的小青年还不到14岁,不但年龄太小,而且转学的时间也太短,入党是早了点儿,这次也就没有通过。
习仲勋并不知这场组织对他暗中进行的考察,自然也不知他差点儿就成了自己仰慕的“共产党员”。此时,除了刻苦读书,他最关心的是富平之外更为广大天地的时局。
就在革命一片黯然之时,传来了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的消息,这让习仲勋和他的同学们心头为之一振,特别是紧接着又传来了清涧起义的消息——清涧毕竟在陕西境内,离富平很近,自然更加鼓舞人心。
清涧起义虽然宣告失败,但这是我党领导的革命武装在西北地区打响的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第一枪。
清涧起义指挥部旧址
一面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严酷形势,一面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革命希望,习仲勋和同学们对时局由迷茫渐渐变得抱有几分乐观,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云正慢慢散去。
这又要说到他的恩师严木三。严木三执掌县立第一高小后,继续聘请共产党员和进步教师任教,对习仲勋等进步学生自是影响不小,他们不但知道了方圆附近的唐澍、李象九、谢子长、白明善,也知道了共产党的核心人物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心中的革命之火烧得更旺、革命之志变得更坚定了。但正当习仲勋对革命一腔热血之时,等待他的却是一“福”一“祸”。欲知详情,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讲:三原上师范,意外入囹圄,仲勋狱中入党成佳话
话说习仲勋转到富平县立第一高小也就将将一年,转眼却到了毕业之际。他顺利考入了位于三原县城的陕西省立第三师范。
三源县城的陕西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旧址
1928年正月未满,习仲勋便和同学们去师范学校报到。要说这学校选的地界儿还真讲究,三原县城离省城西安也就几十里,乃渭北要冲、关中重镇,素有“小北京”之称。
习仲勋选这里继续求学,自然是有地理位置的考量,离西安城近,各路消息肯定多啊。若说只是因为这一点,那他干嘛不去西安啊?习仲勋看中第三师范,根儿上的原因其实不在此。
却说这个学校很不简单。那还是差不多快十年前,五四运动时期,于右任、胡景翼等民主主义革命家和一批留学生,给这所学校带来了许多新鲜的教育内容和先进的办学方式,特别是他们带来的进步思潮让这里充满了革命的激情。这里,自然也成了渭北革命活动的重要阵地。
民主主义革命家于右任
年轻的梁金安与原全国政协副主席、于右任先生女婿屈武合影(供图:梁金安)
再说自打拜入严木三师门,习仲勋对这位长者确是敬而随之、亦步亦趋。而这儿,也正是严木三的母校。
讲到这里,各位一定明白了,怕是难有第二个学校能让习仲勋毫不犹豫地选择它了。
话说一入学,习仲勋和同学们便在学校党组织负责人李文华和宋若璟的秘密领导下,利用课余时间进行革命宣传。然而,学生们的活动很快引起当局的注意,他们加强了对学生的监视和控制。双方便展开了或软或硬的对抗与反对抗。
仅仅如此,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倒也正常。谁也不曾想到的是,这对抗与反对抗日渐升级,一次“左”倾盲动主义影响下的学潮给习仲勋带来了四个多月的囹圄之灾。
这次学潮,公开的史料介绍不多,就是当时震惊整个陕西的“三师投毒案”。
这案子给了当局充分的镇压理由,一时间,整个三原城头乌云翻滚、阴风阵阵。先是渭北中学逮捕了8名共产党员、3名共青团员和十几名进步学生,随后习仲勋等9名第三师范的进步学生及中共三原县委学运干部武廷俊被捕押。
习仲勋等被带入三原县政府的当天,马县长便在县政府二堂西厢房内亲自对他们9人轮流审讯。见习仲勋年龄小,马县长心中暗喜,使出了迂回诱供的招数。
他先问:“你多大?”习仲勋答:“14岁。” 马县长:“才是个孩子嘛!那你家住什么地方?” 习仲勋:“淡村南堡子。” 马县长:“你几时上的第三师范?” 习仲勋:“今年正月。” 马县长:“唔,没几天嘛!”不过,他突然话题一转,单刀直入:“你啥时加入的共产党?” 习仲勋平静答道:“我没加入。” 马县长追问:“那,你啥时加入的共青团?” 习仲勋依然平静答道:“我不是共青团员。” 马县长诈道:“前面的同学已经招认,你还狡赖?” 习仲勋答道:“那我可以同他们对证,咱们必须实事求是。”
马县长一看不灵,这个小孩子很不好对付。审讯一时无果,马县长自是恼怒,又以他们9人为第三师范的共产党重大嫌疑犯为由,给戴上脚镣,押入了县看守所严加看管。
虽说习仲勋在马县长的第一轮审问中表现淡定,但毕竟年轻,又是第一次进监狱,哪见过这阵仗,有些事还真没什么主意。于是,一同进来的武廷俊自然成了组织指导他们狱中斗争的核心。习仲勋很敬重武廷俊。有事就请示汇报,一切按武廷俊的交代办。武廷俊见习仲勋年龄虽小,但思想进步、行事稳重,是个有前途的青年,便对他重点培养。
4月的一天,武廷俊找习仲勋秘密谈话,宣布了一个他压根儿没想到的惊喜:习仲勋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仍保留团籍,作为跨党分子活动。上次组织考察他,他不满14岁未能通过,这时他终于满了14岁,却也还不到15岁。
却说在监狱里,入了党的习仲勋在武廷俊领导下,开始了其作为共产党员的“战斗”。在监狱外,地下党组织和爱国人士一直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营救,特别是他的恩师严木三,自打学生被捕后,一直四处奔走,时常与隐蔽起来的组织负责人李文华、宋若璟商议营救办法。
但一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乐观,反而当局过问的层面越来越高,8月份,陕西省政府主席宋哲元亲自提审了这些稚气未脱的学生。却说这宋主席一审,事情居然有了转机。这是后话,且待下回再说。
第九讲:惊动省主席,仲勋终获释,出狱不忘党员新身份
上回说到,自打习仲勋他们入了狱,外面的一干人等可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探找门路,营救工作一直在进行。
话说眨眼就到了6月。一天,严木三又一次来到西安,来到高公馆,向高培支打听营救学生一事的进展。
高培支何许人也?西安易俗社社长、富平人是也。辛亥革命一开始他就离开了学校,参加了旧民主主义革命,一生任职不少,经历复杂,但职业却极为单纯,一直从事教育和戏剧艺术,所以也是富平的文化名人,当地的各界名流深深浅浅大都和他认识。
西安易俗社剧场
当初习仲勋他们刚被抓时,严木三就曾托过高培支的门路。
一见面,只见高培支一副喜从天降的表情,对严木三道:“有进展,有进展,事情可是大有进展的哟!”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他们事先商议的,由胡景翼将军结拜兄弟冯志明陪陕西省政府主席宋哲元来看戏,戏看了,高培支也见过了宋哲元,也谈了学生们的事,宋哲元答话说,先问清了再说,也表示准备亲自过问此案。
要说这是好消息,的确算得上好消息;要说是坏消息,搞不好还真是个坏消息。
“这事要真到了宋哲元手里,他会怎么处理呢?”严木三问。这一问,高培支也给问住了:“这,我也真有点吃不准哟!”
话说这宋哲元是山东人,北洋陆军随营武备学堂毕业,西北军五虎上将之一,这个时候是国民军联军北路军总司令、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四方面军总指挥,兼任陕西省政府主席,人称“军中赵子龙”,有“百姓焚香祝公万岁”的佳话,也曾制造过“凤翔大屠杀”等不少惨案,性情不好捉摸。
宋哲元
高培支想的是,只要让习仲勋他们和共产党没牵连,和学潮没牵连,宋哲元亲自过问,看到他们确实是被冤枉的,获救的可能还是有的。
没多久,有了新的消息。整个案子将交由陕西军事法庭裁判处复审。武廷俊和习仲勋等9名学生,便被马鸿宾部的士兵押解着,乘牛车往西安去。
习仲勋他们被押抵西安后,即交由位于北大街西华门的军事裁判处关押。这个军事裁判处,是宋哲元管辖的一个军法机构,大革命失败后,被陕西当局逮捕的所谓政治犯多在这里被囚禁审讯,最多时,这里关押过百余人。
三师学生被关进来后,他们再不是三原狱中那样的十人一间,而是分别关押在小号房内。习仲勋和华岳重、王秉衡同囚一小屋。白天,这里看管较松,可以相互交谈,晚上小房上锁,不能串号。
几天后,他们便被提审,却也是无所进展。
直到8月的一天清晨,狱方给除武廷俊以外的9名学生全都下了脚镣,带他们去新城宋哲元办公处门外候见。
宋哲元出来后,先看了看他们每个人的手掌,然后高声讲了一番话,大意是叫他们这些娃娃悬崖勒马,不要胡闹,好好学习,将来给国家做事……
最后,宋哲元竟显出一副柔肠:好几个月了,你们的父母可能日夜盼望你们回家,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说完,他摆了摆手,便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却说宋哲元发了话,他们也未能立刻被释放。他们还要办保释手续。习仲勋的叔父习宗仁专门从富平来到西安,找了一家赵姓的同乡以商铺具保,才把他领了回去。
出狱前,习仲勋惦记着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经是共产党员了!他再次去找尚不能立即获释的武廷俊,听他对自己日后活动的安排。武廷俊说,我这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外面情况也是不了解,介绍入党和作为跨党分子之事,你的好友宋文梅是了解的,找到宋文梅,让他帮你与组织联系,由组织安排工作。
话说习仲勋回到家里,忧劳成疾的父亲终于感到一丝宽慰。父子俩有过一番长时间的对话,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且待下回再讲。倒是有句话对习仲勋日后影响至深,他对儿子叮嘱道:“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当共产党的代表,为穷人办事就好了。”
第十讲:出狱遇年馑,连丧五至亲,长子仲勋顶起习家门
上回说到,习仲勋在狱中一呆就是五个月。获释回家后,却见父亲习宗德患病卧床,心中顿生愧疚,走到炕前说:“爹,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全家……”
习宗德原是有些责备的,见儿子这么一说,便咽了回去,挣扎着坐起来,问道:“在狱中,你们吃苦了吧?”
小小少年,不管因何之故,坐了监狱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邻里之间有些口舌议论自是难免,加上习家一贯家风较严,习仲勋知道父亲心中的疙瘩。这几个月,自己难熬,父亲同样难熬。
却说这一日,父子俩促膝长谈。
父亲习宗德心疼儿子,怕他年幼受了冤屈和蒙蔽,与儿子把事情来龙去脉掰开了揉碎了分析来分析去,但交谈之中,隐隐觉着儿子心中已是早有了主见。
习宗德最后只好嘱咐道:“先好好读书……要知道,你干正事,爹不反对,只是你年龄小,不要干太出格的事。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全家人多担心啊!”
这是习宗德和儿子最长的一次谈话,不料,却也是最后一次。习宗德一病不起,此后不久便与世长辞,年仅43岁。
正当壮年的习宗德突然病逝,对这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无异于晴天霹雳,对14岁的长子习仲勋来说更是沉重的打击。母亲常年体弱多病,带着他和弟弟妹妹一共6个孩子,这靠天吃饭的日子如何为继?眼前真是一片苦海啊!好在叔叔习宗仁一家还和他们没有分家,倒也能有些照应。
但按关中习俗,父亲去世,家中长子自然是要顶门立户,替父亲扛起“家长”的担子的。主管家政、抚养弟弟妹妹的义务,习仲勋义不容辞。怎奈屋漏偏遭连阴雨,前几个月在狱中,屋里潮湿阴暗,使他患上了湿疹疔疮,回家这些天,疮面发炎,出现脓肿,高烧不退,他也不能下炕走路了。
正当习仲勋苦痛郁闷之际,好友宋文梅来家中探望他,说狱中转党的事他已知道,会尽快告诉富平党组织。他还带来一个消息,说党组织决定派一批人去学习军事,他自己想考陆军大学,约习仲勋同去报考。
要说这考军事学院,何尝不是习仲勋的理想,他早早儿就立下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雄心壮志,况且几个月前从三原看守所往西安去的路上,武廷俊那一处“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讲得他也是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扛起枪杆子。
可如今,家中之情景,自己之状况,如何走得了!
只说是这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儿到了1929年,习仲勋这身上的伤慢慢的好了,失去父亲的心里之伤还在一点点痊愈之中,毕竟服丧还不到一年。
但这一年老天的脾性格外怪,先是大旱,后又风霜,接着寒冻,随后便是病疫不断。历史有载,这一年便是关中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年馑”。有道是:饿者日死,死者日众,殍满道旁,尸府通衢,流离逃亡更难以计数。
单说这富平县境内,饿死者达4000余人,逃亡者8000余人,农村中十室九空,一片凄凉。次年又有蝗虫为害,复有虎疫流行。
15岁的习仲勋加入到饥民们驮盐换粮的队伍中,用富平东部盐滩里产的锅板盐到北边的山里换点儿玉米、豇豆等供全家充饥。然而,到了6月母亲因丧夫之悲和生活重负,肺病复发,在一个黑云避日的早晨辞世了。当时习仲勋已身无分文,无力埋葬,只好先将母亲掩埋在门房里,直到两年后才下葬。
连丧父母,孤哀子习仲勋已悲叹天祸凶恶,谁知祸不单行。母亲病逝后,家中唯一成年劳力、叔父习宗仁病倒不起,随后叔母病逝,大妹秋英、三妹夏英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一年内五位亲人离世,习仲勋真真儿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苦闷之际的习仲勋,翻出蒋光慈写的《少年漂泊者》,夜晚就着煤油灯的灯光读了起来,书中人物的命运竟让他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读到最后,他心中豁然开朗,仿佛找到了一条光亮的路,他默默地说:“那么,我这个少年漂泊者,也只有参加革命,只有跟共产党走,这才是唯一的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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