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采访南京军区后勤部一直负责许世友保健的耿希晨部长,他也说,许世友与他聊天时曾亲口对他说过:“我进人民大会堂带着手枪。门口警卫说:‘首长,不能带枪!’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谁规定的啊?’他说:‘中央规定的。’我没停步反问道:‘我就是政治局委员,我怎么不知道啊?’不等他再说什么,我人已经大步走进门了!”毛泽东的卫士也证实,1976年在人民大会堂给毛泽东守灵时,许世友也是带着枪的。
“铁瑛,你的枪是吃素的?!”
至于,造反派为什么说铁瑛是许世友的人,而许世友为什么说铁瑛是好同志,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我在今年春节前又采访了92岁高龄的爸爸铁瑛。
爸爸感慨地说:我1953年从上海公安总队调到南京军区当军法处处长,后来任军事法院院长。许司令1955年调到南京军区,因为那时军事法院直属军区管,我经常参加军区常委会,常与许司令见面。1960年我被调到海岛舟嵊要塞区任第二政委,后又担任政委。许司令每年至少去海岛部队视察一至两次,我到南京开会也都会见到他。他到海岛,我也从来没有陪他打猎。都是要塞区司令员陪。除了工作,我们没个人交往:我总想领导工作忙,不要打扰。后来调到省里,对中央领导人我也是这个态度。
许司令这个人,虽说是名武将,但也很平易,很谦虚。
记得那年大比武,叶剑英元帅和罗瑞卿总参谋长表扬南京军区的郭兴福教学法。在师以上干部会议上,许司令说:我们有郭兴福教学法,我们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很多!郭兴福不兴,好八连不好,南京军区还有好多缺点!他是武官,但他认为是真理,就实事求是地坚持,我从来没觉得他很不讲理过。
记得有一年过“八一节”,许司令带着前线歌舞团来海岛慰问,演出过程中,一位性格开朗、平时爱开玩笑的师政委到后台看演员化妆去了。许司令话说得挺重:你这个政委,看戏看不到你,你到后台干啥去了,你是个老油条!
这位师政委对“老油条”的批评很想不通,经常挂在嘴上。
有一次,我和那位师政委一起到南京开会,我个别告诉许司令:“你批评他老油条,他一直想不通!”
“好,你把他领来,我跟他说一说!”许司令快人快语。
我把这位师政委带到了许司令家。饭桌上,一边吃着炊事员拿他猎物做成的香喷喷的“油炸麻雀”,许司令一边说:“批评你老油条有什么了不起,我这个老油条比你老得多!”师政委释怀地笑了,心中的疙瘩顿时烟消云散。
1966年“文革”开始,部队开始受到冲击。1967年初,许司令曾多次给我打电话说:一定要顶住!在他还没到大别山之前,他曾秘密地把我叫到无锡,在二十七军招待所,让我汇报要塞区部队的情况。
面对老首长,我先说出自己藏在心底跟部下、家人都不能说的不解和困惑:
许司令,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们是共产党员,怎么现在的形势却越来越像封建历朝历代,皇帝打下天下,坐稳了江山,就要杀功臣的模样呢?
许司令紧绷着脸,鼓起嘴,长吹了一口气,算是回答。
我详细如实地汇报了海岛地委党政干部纷纷被打倒,被戴高帽子,游街挨批斗的情况。部队文工团、卫校,日夜围攻要塞区我们几个主要领导,不让睡觉,要求我们解答问题。最严重的是,造反派长期包围司令部值班室,整夜整夜超音喇叭叫喊打倒这个打倒那个!我们在坑道战备值班,各守备区电话汇报情况,本来线路就不好,现在更要捂上一只耳朵,才能勉强听到一点飘忽不定的声音……
“砰!”许司令突然怒目圆睁,拍案而起,炸雷般的声音喝道:
“司令部怎么能冲击?他攻击,你就开枪!铁瑛,你的枪是吃素的?!先打死他几个再说,打死一两个,把事情闹大了,周总理就会来处理了!问题就解决了!”我坚定地回答:“许司令,我明白!”
解放战争时期,我在许司令指挥下打过仗,新中国成立后也在他领导下工作10多年,我了解他是位性情中人,他的指示往往要领会内含,只能意会,不可照本宣科。于是,回到部队,许司令的这些话我根本没向党委传达,更没向下传达,如果真的向下传达,层层开枪还得了?我心里很清楚,造反派中多数是群众,坏人是极少数,我们人民军队怎么能向群众开枪呢?要真向群众开枪了,上面查下来,还不撤我的职?后来某省确实发生过开枪的事件,结果非常被动。
记得是1972年3月29日,我正在外岛花鸟岛上检查部队战备,突然接到中央的电报,限我和东海舰队司令员马龙3月31日务必赶到北京。当时海上风大浪高,南京军区专门派军舰连夜把我俩接到沈家门,我只回家拿了点东西就走,天已经大亮了,9点钟飞机从宁波起飞,因为北京天气不好,只能降落南京。许司令给我们介绍了情况:林彪事件后,为解决浙江问题,政治局扩大会议已经开了一周了,没有什么进展。许司令说:你们两个去,有什么就讲,不用怕!要不行就找总理去。不用理那些‘戴眼镜,夹皮包,打起仗来一团糟’的人。我和马龙一对眼神,会意地笑了,许司令指的是张春桥、王洪文。
我们3月31日晚终于赶到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记得我一口气讲了40分钟,马龙也讲了一二十分钟。揭发了林彪及其追随者分裂军队、分裂党的一条又一条具体罪状。等我们发完言,已经是夜里12点了。周总理宣布:“好,明天开小会。”我们起身要离开时,站在门口的周总理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了一下,大声地称赞道:“铁瑛同志,你真痛快!”接着又握着马龙的手说:“你也痛快!”
几天后,周总理就在会议上宣布了中央决定,调我去浙江省委当第二书记。周总理与我握手时,我不无担心地说:总理,参加革命后,我一直在部队工作,只在抗战时期兼过一段县委书记,我对地方工作不太熟悉。总理却说:没有办法,在干中学吧!许司令却个别跟我说:谭启龙是个老红军,老同志,你要好好向他学习,搞好团结。
后来,为了解决浙江问题,许司令也到杭州讲过话,鼓励各派团结起来抓革命,促生产。这便是“批林批孔”中,说我是林彪线上的人,是许世友的红人的证据。
真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最后一次见许司令,是在他去世的前十几天。记得那次从来不会给领导送礼的我,特意自己掏钱,从杭州饭店定做了一盒稀罕的精美点心,那天,我和张明一起走进了南京军区总院许司令的病房。脸色发黑发黄的他,看我们进来走到床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坐吧!我问:好一些吧?一向说实话的他,没有接茬。许司令夫人田普迎过来说:铁瑛同志,带什么东西,他也不能吃,他病也比较重,也不大能说话。然后把我们让到旁边,轻声介绍了病情。
临走前,我说:许司令,您休息吧,好好养病吧!
许司令睁开眼看看我,就算告别了。
不曾想到,这一别,竟成永别!
爸爸最后还感慨了一句:许司令要少喝点酒该多好!
而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铁姑娘”的我,正在为写陈毅的传记奔忙在全国各地采访,等我知道许世友逝世的消息,他已经安睡在远方他老家父母的身边了。我仿佛能看到他为父母如愿尽一份孝心后的安详微笑是那么甜。而他老人家对我爸爸的信任和感情,他与“铁姑娘”的两次长谈,全部珍藏在我的心灵最深处,永葆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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