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就义后,狱警从烈士囚室内搜出写有“木吾兄(即凌凤梧)”的签条,内容是感谢凌为他减轻铁镣。为此军法处曾以通匪罪将凌拘押,后由于证据不充分及有人说情才从轻发落,他被撤职押回原籍。后来,凌凤梧就按方志敏生前的规劝,回家谋了个乡村教师度日。
凌凤梧赶到南昌,就被烈士遗孀缪敏热情接去。次日凌凤梧、缪敏与方志纯等省委领导驱车直奔下沙窝实地勘察。
面对深埋地下达22年之久的骨殖,每个人的心都在颤抖,忍悲含泪地审视着。凌凤梧双手托起那副在地下还套着两根胫骨的铁镣,掂掂它的份量,用手指抹去一些剥落的锈屑,仔细辨认镣铐。“就是这副脚镣!”面对一堆骨殖,凌凤梧禁不住滚下了热泪。在场的人也一个个潸然泪下……
今日法医 如何辨忠骨
通过省委领导,一只大木箱送到了江西省公安厅的法医工作室。这木箱内装的正是从下沙窝方志敏就义处小心翼翼收集到的残缺不全的骨骸,共计79块。
这79块骨骸哪些是方志敏的遗骨呢?这项辨别遗骨的重任交给了青年法医张伟纳。
那时的张伟纳,刚从法医研究训练班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尚缺乏工作经验,省公安厅技术设备又匮乏。可是,公安厅的领导向他交代任务时没有丝毫含糊:“省委对遗骨鉴定极为重视,指示我们通过法医技术作出鉴定。这是一项光荣而又重大的政治任务。分辨烈士的遗骨,一定要绝对准确!”
箱子打开了,只见所有的骨骸由于年代太久几乎都已发黄变黑,有的松脆断裂。张伟纳小心翼翼一块一块的清点。他拿起其中已确信无疑的两块胫骨,他的心都颤抖了。他早已听说烈士的这一对胫骨一直被套锁着埋在地下整整22年。
张伟纳先来到挖出骨骸的现场勘察。下沙窝濒临赣江,方志敏就义时,这里是不长草木的一片荒滩。由于江水淹浸,这里泥沙沉积,土质潮湿。张伟纳勘察发现掩埋骨骸的地方地势较高,而且是黄泥土,现存的骨骸表面风化,骨质脱落,呈棕褐色。根据现在这种土质的情况推算,经历的年代应为20年左右,这正好与方志敏就义的时间大致吻合。
为了准确鉴别烈士的遗骨,方志纯、缪敏、凌凤梧等方志敏的亲友共同向张伟纳提供有关方志敏的人体情况。方志纯说:按我的身高类比,志敏的身高应近1.8米。张法医根据戴镣的那一对胫骨中的长度,按照马尔夫里埃氏表推算,死者生前身高应为1.77米左右。这与志敏的实际身高基本相符。同这两块胫骨埋在一个穴内的,还有7块骨骸,即2块髋骨,2块腓骨,2块股骨和1小块股骨头。髋骨和股骨连接处的髋臼直径较大,髋骨大,切迹较深,由此可鉴定为男性。从胫骨磨片测定以及根据巴尔达沙和苏莱氏表推算,死者生前年龄在30岁至40岁之间。这与方志敏就义年龄(36岁)也相符。通过法医的技术鉴定,只有9块骨骸是方志敏的遗骨,其他70块骨骸在最后的鉴定书下了明确结论:“其他骨骼均属短小,男人或女人,儿童骨骼,均不属于方志敏遗骨。”
为了确保鉴定无误,张伟纳把遗骨带到上海,于1957年12月28日交送当时的司法部法医研究所,请示再次予以审定。研究所所长张颐昌和法医陈世贤都曾是张伟纳的老师。他们与张伟纳一起对遗骨再次极其慎重地进行各种复杂的技术检验。其间还得到法医研究所顾问、苏联专家以及复旦大学人类学教研组长吴定良教授的帮助。专家们反复切磋,化验分析,对遗骨的埋葬年限、性别、年龄、身高等通过检验和推算得出科学数据,结果证明张伟纳的鉴定是正确的。
1958年5月26日,法医研究所的专家们正式签署了鉴定书,宣告这9块遗骨确凿无疑是方志敏的遗骨。
中共江西省委向党中央报告了发现和鉴定方志敏遗骨的经过。党中央及时批示安葬烈士遗骨。
十年动乱 遗骨遭劫难
1958年下半年至1959年,正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全面“大跃进”时期,人们无暇顾及方志敏的墓葬事宜。始于1960年的建墓工程因受到三年困难时期财力匮乏的影响也不得不拖延了下来。建墓工程既已延宕,当时的省委领导便打算在烈士殉难30周年的1965年举行隆重的遗骨安葬仪式,这样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请毛泽东主席题写墓碑。
1965年,建墓工程终于完成。正当方志敏遗骨安葬前的一切工作有序进行之时,一场浩劫在神州大地降临了。在“砸烂公检法”的狂嚣中,江西省公安厅在运动初期就瘫痪了。在极左的“群众专政”的旗号下,一些档案被破坏,侦察资料和技术设备遭洗劫,科学严谨的法医工作被诬为“神秘主义”,说什么“放着活人不治,尽跟着死人打交道”。严肃神圣的法制殿堂被捣毁、遭践踏,这时的省委也被“夺权”了。
烈士遗骨怎么办?原先领导决定,在安葬前,由张伟纳保管烈士遗骨。于是他特地选了一只3尺长、1尺宽的皮纸箱,把遗骨一块块包好,放进箱内,箱盖上贴了一张红纸,上书“方志敏同志遗骨”。他视若珍宝般爱护,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工作室的一角,从不让人碰。可现在“文革”的烈火已如火如荼,在“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的口号下,所有正常的秩序全被打乱了,眼前一切实在令人担心。
1967年初的一个上午,张伟纳来到工作室,推开门一看,他惊呆了,室内原来整整齐齐堆放着十几个骨骸箱和许多标本瓶不翼而飞。张伟纳慌了,急忙去找他的助手。他得到的回答是:“军代表下了命令,搞群众专政用不着这些死人的骨头,统统搬到赣江边烧了。”
“什么?烧了?方志敏烈士的遗骨呢?”
他的助手指着墙角落:“喏,就剩下这两个箱子了。我想等今天问过你再送去!”
张伟纳疾步走上前一看,正是烈士的遗骨!他忙双手捧起纸箱,紧紧抱在怀中。助手见他如此紧张的神情,揶揄地说:“省委被夺权了,公安厅也砸了,谁还会来管这事?你还想留着它做标本么?”
张伟纳激动了,这位平时说话轻声慢气的法医,突然愤怒的高喊起来:“这是一般的标本吗?不,这是伟大的烈士的遗骨!”他凛然宣布:“烈士遗骨,由我保管,这是我神圣的职责!”
张伟纳冷静下来了。他此时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如将遗骨仍放在原处已不可能。转移,可是往哪儿搬哟?偌大一个箱子,搬进搬出引人注意,弄不好还会损坏。一时间,他感到一筹莫展,焦虑万分。突然, 张伟纳情急生智,想出个主意:将遗骨藏在工作室的空水池里。他知道公安厅早已被砸烂,法医的检验工作也已停止,这个洗刷器皿的水池废弃不用了,把箱子藏在这里既安全,又不易为人察觉。于是他捋衣袖就干了起来,先把杂物一件件挪开,把水池揩干净,然后把装有遗骨的箱子放进池内。
为了保密,张伟纳把贴在箱盖上的“方志敏同志遗骨”的红纸撕了下来,并在箱上盖上一块大木板,做成一个工作台的样子,再把瓶瓶罐罐等杂物堆在上面,直到自己感到看不出破绽,他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烈士的遗骨在哪里,张伟纳的心就系在哪里。此后,他每天都要到办公楼来,每次都要去工作室看看坐坐,而且常常一坐就是好半天。缪敏为感激他鉴别烈士遗骨,曾赠送他一本《方志敏在狱中》,他就放在办公室内,已经读了好几遍了。张伟纳的同事们有的冲冲杀杀地去“闹革命”了,有的回家“逍遥”去了,他的助手也回湖北老家去了。于是,这间屋子就成了他的“独立王国”,平日无人问津。尽管如此,张伟纳每离开一会儿,都要把门锁紧,以防不测。
1967年夏的一个闷热的下午,张伟纳与往常一样坐在工作室内。突然,楼下大院里传来了一阵狂呼乱叫。他站到窗口朝下一看,不得了!只见院子里已冲进黑压压一群人,声称造反派。他们戴着袖章,手持木棍,杀气腾腾。只见造反派头领站在台阶上将手一挥,一伙人就朝办公楼冲来。张伟纳见这阵势知道不妙,连忙关紧房门。
“咚、咚、咚”,随着一阵狂呼乱喊,门很快就踢开了。一个头头带着七八个汉子闯进了工作室,冲着张伟纳毫不客气地问:“你是这儿的?”“嗯,这是法医工作室,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张伟纳十分不满地反问。
“干什么,你不知道公检法要彻底砸烂吗?今天我们就是对公安厅采取联合革命行动!快走开,我们要搜查你们搞资产阶级专政的罪证!”话未说完,跟进来的一伙人便在屋内翻腾起来。桌子被搬移,桌屉内的东西倒弃一地,椅凳被甩倒,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丢弃在地,“哐啷”“哐啷”被踢来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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