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写过一副对联,“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五物,松柏翠竹白梅兰”,他把祖国比母亲,爱祖国的“佳山水”,并用“松、柏、竹、梅、兰”为他的五个子女起了名字。方梅,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目前方志敏唯一在世的子女。严冬出生的她,如梅一般,凌寒开放,顽强不屈。
“我这一生不在乎别的,就在乎我的父亲”
方梅出生在1932年,严酷的战争环境下,她一下生就与父母分离,被寄养在弋阳县一个山坳的农户家里。1935年8月6日,父亲方志敏英勇就义,时年36岁,方梅的母亲缪敏也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这之前,方梅一共见过父母两次面,还都是在他们匆忙的行军进程中。“虽然与父亲接触时间太少,但听养父母说,父亲对我这唯一的女儿是格外疼爱,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并嘱咐养母说,‘革命一定会成功,请你好好将我的梅梅带大,我们全家人都很感激你……’”
2013年12月中旬,记者来到位于南昌市抚河北路的一个小区,这是几栋上世纪80年代建成的居民楼,楼里没有电梯,几分钟后,我上到7楼,满头银发的方梅老人已站在门口迎候。
方梅的家中摆设简单,两只铁桶摞起来,上面铺块方巾,就是“电话桌”。卧室的床上铺着用旧毛衣接拼起来的被子,看起来很重,方梅患有风湿症,怕冷。这一切,让我想起方志敏在《清贫》中写下的名句,“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够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
方梅将我牵到客厅,她的双手严重变形,手指自第二节关节处打弯,不能伸直。“这也是风湿弄的?”我问。“这是写字弄的,这些年我写父亲,反反复复地写,写了几百万字,手就成这样”,她答。
在客厅沙发后的墙上,正中间位置挂着方志敏的三幅照片。“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不怕苦。我花了20年时间,前10年收集资料,后10年写作。我跑遍了父亲生活和战斗的每一个地方,采访了上千人,每到一个地方,人们听说我是方志敏的女儿,都热情地接待我。我这一生不在乎别的,就在乎我的父亲”,方梅说。
从《可爱的中国》认识父亲
方梅从小跟养父母生活在农村,敌人要斩草除根,四处搜捕方志敏的后人,为保护方梅,养父母给她改了名叫“吴梅姩”,直到1949年8月,全国解放在即,方梅的母亲才到乡下找到方梅并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此时的方梅已经18岁,这18年,凡穷人家孩子受过的苦难,方梅都经受过了。“我在农村只知道做农活没有上过一天学,母亲发现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很伤心,就把我送进上饶烈士子弟学校读书,可我不愿读书,整天想着村里的家人和田里的事,三天两头开‘小差’往乡下跑,母亲就一次一次地把我抓回去,最后母亲忍受不住我对读书的抵触,痛哭说,‘如果没有把你培养成有文化的革命接班人,就是没有完成你父亲的遗愿,我对不起你父亲’,母亲的话深深触动了我,从那以后我就一心一意地读书了。”
1953年,上了四年学的方梅已经能认一些字。10月19日,母亲缪敏把方志敏的遗著《可爱的中国》送给了方梅,并在扉页上题写:“梅儿,这本书是你爸爸在狱中用血泪写出来的遗言,你要反复的精读,努力的学习,用实际行动来继承你爸未竟的事业!”这是方梅学习文化后读的第一本书,也是从这一天起方梅开始真正了解父亲,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父爱。“很快我就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尽管有不少字不认得,但什么叫祖国,以及父亲对祖国深深的热爱,在我的思想里引起很大震动,得到前所未有的启示。”
以前生活在农村,方梅就经常听乡亲讲父亲的故事,这些故事,同父亲书中的内容联系在一起,使她深刻认识到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一个一心为穷人翻身,为祖国奋斗的英雄,并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1958年夏,方梅调到新成立的瑞金大学,负责图书室的筹建工作,从购书分类上架,到外借,以及阅览室的工作都由她负责,“我干得可欢了,因为这里有很多的书看,我开始写读后感,记日记,这为我后来写父亲的传记打下基础。我也接触了父亲更多的书,《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清贫》等等,我对父亲又有了更多的体会和理解。”
1972年,方梅调到江西省航运管理局工作,这也使她与在南昌工作的母亲能够朝夕相处。“那时母亲苍老很多,她在江西省卫生厅当副厅长,尽管她浑身是病,但她从来不看病,不吃药,一天到晚朴素得很,母亲老是说,等什么时候老百姓都能看得起病,我再去看自己的病。”
最终,缪敏还是没有在自己身上“浪费”一次治病机会,1977年7月因脑溢血病逝南昌。“母亲的一生,一刻也没有停下过忙碌的脚步,她信守与父亲结婚时的誓言,做他真诚的革命伴侣。”
凭一封介绍信走遍全国
“母亲生前,家里常来一些苏区的老同志、老乡亲,母亲和他们一起谈父亲的事,大家都尽兴畅快,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那时,我感到父亲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时隔那么长时间,人们还愿意谈父亲,还念着父亲的好。母亲去世后,赣东北苏区的老同志还是常来南昌,我就接过母亲的担子,延续着与父亲革命战友、家乡人民的血肉联系。”
“在老同志的讲述中,我听到更多父亲具体的事情,父亲的形象变得完整、清晰,一个念头在我脑中涌动——写一个女儿心中的父亲,为父亲立传!”但有限的文化水平,让方梅的这个念头很快遭遇考验,提笔不知往哪落,几天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地写了几段话,自己读起来都觉得不顺畅,“但我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我想,父亲把一生献给了自己坚信的事业,我也要像父亲那样,把‘写父亲’当成一个目标,并用毕生精力为之奋斗。”
自此,方梅如燕衔泥一般开始了自己的筑梦之旅。她经常利用出差到外地的机会搜集父亲的资料。“有一次,我到闽浙赣革命根据地领导机关所在地葛源去,许多老红军一早就听说我要来,他们有的在战争中被锯掉了腿,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赶来;有的已经走不得路,由后人背着搀着赶过来。见了我,放声大哭,说终于见到方志敏的后人了。他们把对方志敏的感情都寄托在我身上。我感动得不得了,泪流满面。乡亲们也都来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吃饭的时候,有两大桌老红军。乡里还特地派了一个秘书来记录,我自己也记,但我文化水平低,记得乱七八糟,只好回去又整理。”方梅经常白天在外采访晚上回去整理笔记,有时发现某个问题没有搞清楚,又连夜跑去敲人家的门。
方梅给记者看了一样东西,那是她用塑料膜封住的一封介绍信——“兹有我单位共产党员方梅同志,系方志敏女儿,因采访父亲事迹需要,请配合采访为盼。”信上盖有江西省航运管理局的章。方梅说,她就是凭着这张介绍信走遍了全国。
有一次上海市委搞“可爱的中国”文艺晚会,请方梅去,她给主办方提了一个要求:将给她买飞机票的钱直接发给她,她坐火车去,把省下的钱又买了张去浙江金华的票,“我一直很想见关押父亲的看守所的所长凌凤梧,但因经济不宽裕,没有成行,参加完上海活动,我就直接去了浙江,了却了一桩心愿,也得到了一手资料。”
“最伤心的是有一回坐车,我的笔记本被人偷了。我难过极了,就像弄丢了自己孩子一样,饭也吃不下。我只好重新去采访。不像你们现在有录音笔,我那时候,只有一支笔、一本笔记本。”方梅就是靠着一支笔,一本一本地记,前前后后,一共写下几百万字的采访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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