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红叶,赏层林尽染。立秋之后,从化流溪河森林公园又将进入一年最秀美的季节。
往来如梭的游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个美丽的旅游风景区,75年前曾是中国军队抗击日军的战场。时代瞬息万变,人们的记忆不会变——当地人说,那流溪河的红叶,是抗战官兵用鲜血染成的。
抗日战争期间,从化是第一、二次粤北会战的主战场。日军多次大规模兴兵从广州北犯从化及粤北,驻守的中国军队和当地民众奋起抵抗,爆发大小战役无数,击退了日军的疯狂进攻。抗战将士的英雄故事至今仍在当地传诵。
南方日报记者在从化良口、吕田地区走访发现,第一次粤北会战期间中国军队在牛背脊一带冲锋陷阵用过的战壕,至今仍留在山头上;而在第二次粤北会战中阵亡的将士公墓,常年有香火白菊祭奠。抗战英雄的爱国精神及立下的功勋,永远留在人民心中。
日军入侵,群众跑山里躲
走在流溪河电厂大坝的密林中,很远处就能看到一座气势宏伟的纪念碑巍然屹立。走近瞻仰,发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纪念碑有一个最大不同——碑顶端四面浮雕着62个凸块,象征六十二军,碑上刻有题字“陆军第六十二军一五七师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纪念碑其他面刻有阵亡官兵姓名、职务以及碑文、碑铭、碑词、牛背脊战役纪要等。
纪念碑所悼亡的将士们曾于1939年12月参加第一次粤北会战,在从化牛背脊阻击日军。据《从化县志》记载:牛背脊一战战情激烈,中国军队除击毙日军1000余人外,还俘虏日军军官山泽欣一等5人,日军被迫溃逃,而中国军队在这一役中伤亡900多人。
现年82岁的从化良口镇良明村村民叶金贤说,当时正值寒冬,良口一带气温极低,入夜之时,更是寒风四起,刮过山间瑟瑟作响。当时他才6岁,一听到日本人来,全村人都跑山里躲避,只留下一些年老体衰、走不动的人呆在村里。每一次躲避,如同生死逃亡,身上都会带上一些米。
将时间轴拉回1939年12月17日——日军12万人兵分三路进攻粤北。从化地理位置特殊,是日军向北挺进深入内陆腹地的必经之路。当时,日军已占据广州,企图夺取粤北,打通粤汉铁路。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余汉谋指挥六十五军、六十三军、六十二军在清远、源潭、佛冈、花县、从化一线抗战。
“部队连夜坐火车到达曲江,刚下火车,营长就赶过来颁布命令。”现年103岁高龄的郑国雄,参加过第一次粤北会战。他所在的陆军第五十四军属于从湖南紧急增援的机动部队。70多年过去了,郑国雄依旧记得当时从湖南衡阳掉头赶往韶关的那种紧张气氛。
1939年12月26日正午,一五七师接到六十二军军长黄涛的命令:“军以截断敌后之目的,该师应即开动,翌日拂晓,向牛背脊之敌攻击,确实遮断从翁公路。”当天,一五七师从清远佛冈的莲花江、瓦窑口一带火速赶往从化良口一带布防,终于在夜半时分到达胜塘,占领有利位置。
时任陆军第六十二军一五七师九四零团团长李友庄在《第一次粤北战役亲历记》中回忆,抗日战争期间,第一次粤北会战是广东战区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战斗最激烈的,其中尤为壮烈的是特务连一排抢占尖峰山高点的战斗。当时敌人用钢炮、机枪向中国军队密集射击,该排坚持两昼夜,饿了一天,牵制住敌人。
27日拂晓,潜伏多时的一五七师在日军放松警惕之时,出其不意地对二针田、箭竹的敌人发起进攻。霎时间,枪声响起,枪炮的怒吼穿过山峦直达云霄。面对突然袭击,日军猝不及防,在忙乱和恐惧之中被一五七师将士痛歼。
牛背脊山头仍留当年战壕
时光回转,牛背脊一带的草木,在炮火中刻上了抗战的深深印迹。在当地村民的带领下,记者爬上流溪河水库的山头上,看到山腰上至今还残留着多处当年牛背脊战役的战壕遗迹。一五七师将士在炮火中匍匐前进,勇猛冲锋,步步逼近日军据点的场景,仿佛浮现在眼前。
至1939年12月28日中午前,一五七师将士又接连攻占了水冚、茅田一带,抗战的尖刀直插日军痛处。日军见状,顿时阵脚大乱,遂以坦克十余辆,掩护步兵冲锋,妄图对一五七师将士形成火力压制。
现年97岁高龄的黄洪在第一次粤北会战时担任六十五军一八七师排长。回忆当年,那场激战仍历历在目。他说,对日军的痛恨及坚定的保家卫国信念,让将士们忘却了生死。众人以绝不退缩的勇气,抵挡住了敌人的冲锋。“当时我跟着一挺机关枪指挥作战。一开打,日军就盯着我们的重型机械,一发现机关枪,立即就用炮弹轰炸。枪都是边打边移,战况很紧张。”黄洪回忆。
中国军队借助地形地势,躲避日军的炮火,与之作僵持之势,利用一切机会将日军力量消灭。一五七师将士愈战愈勇,派出一支部队迂回到牛背脊南端公路上,集中炮火将日军停在此处的百余辆辎重车摧毁。至此,一五七师士气大振,日军连连败退。
在日军兵锋直逼广东省战时省会、粤北危急之时,余汉谋急电请求增援,当时五十四军正行至衡阳,接到命令便紧急奔赴韶关援助解围。老兵郑国雄当年作为五十四军的工兵排长,参加过这次战事。他回忆,当时的战况很惨烈,尸体堆积如山,光是五十四军就牺牲了4000多人,几乎是全军的一半。“为了送他们一程,我们掩埋他们的尸体,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排着,这已经是前线战场最好的葬礼。”那场无声的葬礼,让老人毕生难忘。
追击中,五十四军在从化良口镇再次与日军恶战,逐屋逐屋进行争夺。这场战斗中,郑国雄有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是在冲锋时,敌人的子弹从他肚皮边划过,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还有一次半夜摸到前线去剪日军的铁丝网。“当时我带着十几个工兵,3人一组,潜入敌方前线,剪第一、二道铁丝网时都很顺利,剪到第三道时被日军的探照灯照到,日军的机枪马上横扫过来,我顺势打了几个滚,机枪子弹就扫射在我周围,稍有迟疑,当时很可能就没命了。”
在战火中,一五七师步步为营,连续占领牛背脊及其东南端各高地,确实遮断从翁公路,残败的日军遂向西溃退。当时,英德、翁源、青塘的日军听闻此役,全军震骇。29日,日军向佛冈、源潭以南溃退,宣告了粤北第一次大捷告成。
3000将士长眠石榴花山
在从化良口镇有一座山,叫石榴花山,它临近105国道,扼守着广州往北的交通要塞。在抗战时期,105国道正是广州通往韶关的广韶公路,因而这里成为阻止日军北上的必守之地,石榴花山在抗战期间是第二次粤北会战的主战场。1940年5月,第六十三军将士与日军在这里激战10个昼夜,打退了日军的多次疯狂进攻,毙敌数千。但代价也是惨重的,六十三军阵亡的爱国将士达2000多人。
驱车沿105国道来到石榴花山脚,登山200多米,即可见山上有一座陆军第六十三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墓,石碑正面横刻着两行隶书——“抗日阵亡将士永垂不朽”。这里埋葬了六十三军历次抗日战役殉难将士骸骨3000余具。叶金贤还记得当年老师教过一首歌歌颂石榴花山的抗日将士,只是他已经忘记怎么唱了。如今,他只能遥望石榴花山,缅怀当年的人与事。
1940年5月22日凌晨,日军全线向石榴花山阵地攻进。早上,日军集中6架飞机,10多门大炮向阵地猛烈轰炸射击,掩护其步兵1000多人向阵地前进,后又增兵数百,以飞机大炮掩护其步兵向山顶冲击。双方激战到中午,中国军队虽多次组织反攻,终因兵力不足,未能守住阵地,退至五指山阵地与日军对峙。
叶金贤说,日军当年攻打石榴花山,动用了不少飞机大炮,对着石榴花山轰炸,战况非常激烈,村民只能远远地躲到大山沟里,才逃过一劫。如果躲不及、藏不严实,可能就没命了,曾经就有10多人因为来不及躲藏,被日本人用刺刀刺死。
六十三军一八六师参谋长黎天荣在《第二次粤北战役纪实》中回忆,经过10天战斗,一八六师越战越勇,用刺刀、手榴弹展开肉搏战,毙敌100余人。一五三师派出了补充团经石坑袭击在从化温泉的敌军前线指挥所。“当时敌人正煮熟米饭,还热气腾腾,来不及吃就慌忙逃窜了。”
经过近一个月拉锯式的激烈战斗,中国军队打退了日军的疯狂进攻,取得了第二次粤北会战大捷。
■对话
97岁抗战老兵黄洪
八年抗战致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老兵黄洪,97岁高龄,身形消瘦,精神却很好,独自住在广州金沙洲的保障房内。他15岁参军入伍,参加过两次粤北会战。黄洪对粤北会战日军节节败退的狼狈样记忆犹新:“日寇败退时把炮弹统统丢到水里,逃之夭夭。”
南方日报:听说您两次参军?
黄洪:1933年,当时我15岁,加入了广东军政府宪兵。1936年,母亲带着我们一家到澳门投奔舅舅。抗战爆发后,我很想上战场打日本鬼子,我想应该是3年的宪兵经历让我有了保家卫国的强烈信念。母亲当时是反对的,但我最后还是回到广州参军,加入了第六十五军一八七师任少尉排长。我负责训练新兵,是当时部队里面最年轻的排长。
南方日报:粤北会战中,最令你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黄洪:1938年6月,因为在罗王车站战役中表现出色,我调任六十四军一八七师少将副师长,暂代师长的职务。我所在的一八七师在第一次粤北会战后奉命赴粤作战,编入六十五军,主要任务是对退至英德、翁源的日军进行夹击。日军撤退时,故意挑断了战马的脚筋推落山下,把炮弹统统丢到水里,破坏了公路铁路设备,就是什么都不留给你。后来打扫战场,我们还把那些残留下来的炮弹运到了中山公园,展览给老百姓看。
南方日报: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你有什么感想吗?
黄洪:军人的天职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抗战胜利后我回到广州,但是由于战争期间通讯中断,我的母亲和弟弟,什么时候去世、怎么去世的,我都不清楚。去年,我通过微博和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的帮助,找到了舅父的儿子,得以和表弟重聚。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
■记事
成千上万粤港难民死于日军细菌战
抗战时期,臭名昭著的日军731细菌部队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屠杀。鲜为人知的是,当年在广州也有一支罪行累累的部队,曾在广州进行细菌战武器研究,用细菌杀人,它的番号为“波字第8604部队”。现今位于广州市中心的中山大学医学院图书馆旧楼,就是当年侵华日军细菌战广州大本营的旧址。而位于南石头的广州难民收容所,实际上是波字8604部队的细菌武器实验所。
直至1993年,侵华日军的这段劣迹才被揭露出来。当时,有一名叫做丸山茂的原日军兵长在东京参观731细菌部队罪行展览后,良心受到极大震动,才第一次揭露这样的真相——当时他是广州波字第8604部队第一课细菌检验班兵长,部队对外称是华南防疫给水部,部队长是佐藤俊二。该机构较为庞大,是配属1200多名专业人员的师团级单位。
据丸山茂回忆:“日本军方为了保证广州市区的治安,把来广州的难民安置在滩(南)石头收容所,但由于香港来的难民太多,收容所已人满为患,便命令南水部,用细菌杀死他们。很不幸,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直接听取部队长的口头命令,并发誓不把事情对外张扬,小心完成任务。”
沙东迅是最早研究日本波字第8604部队细菌战的专家,退休前他是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他说,波字第8604部队防疫给水部占用了原细菌学和解剖学教室,并匆忙地筹建作业室。这支部队在广州北郊江村驻扎长达3年,主要从事防疫、病源检验、验水、消毒检诊、净水等作业,直接为日本军队和日人啤酒工厂服务。
曾入过难民所的难民冯奇回忆,1942年春夏间,香港沦陷后,有大批香港难民一船一船被运到南石头收容所,有三四千人之多,日本人强迫难民打防疫针,打后很多人发高烧、抽筋……不几天便倒地不起,死了或快断气的都丢进化骨池。后来冯奇也得了伤寒病,幸得村民相救,抬去红十字会医院救治,才免一死。
■图说
广州凤溪村
抗日根据地隐于村中小楼
在广州,有个革命根据地就在城区,它就是荔湾区茶滘街葵蓬村委会下属的自然村凤溪村。由于水网密布、易守难攻,抗战时期,珠江纵队把凤溪作为广州的前哨根据地,并在凤溪村建立中共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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