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贺庆积师长赶回二十八师后,提出加强一0一高地防御的三条建议:一、连夜抢修工事,二、八十二团上去,三、在高家窝堡前沿开设师指挥所——“我是师的主要指挥员,我应该到第一线去指挥。”——最后一条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副师长说要上前沿也应该是我去,贺庆积火了:“师长和副师长谁的职务高?谁官大就服从谁!”
这个夜晚,一0一高地上人声嘈杂,十纵官兵和当地百姓一起,再次扛着铁轨、木料和泥土在这个被战火烧焦的石山上紧急加固工事。伤员们已经被转送下去,阵亡官兵的遗体已裹上百姓事先准备好的血被抬了下去。但是,充满血腥味的阵地上依旧随处可见残肢。十纵和二十八师的指挥员们上了阵地,送上来一些御寒的衣服,战士们可以识别出哪件衣服是从哪位首长身上脱下来的。当地百姓也筹集了不少棉衣和大衣送了上来,还有热水和食物。在一0一高地旁边的九十二号高地上,贺师长的临时指挥所也在搭建。官兵们在夜色中看过去,心中弥漫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明天恐怕要战死在这里,和自己的师长一起战死。二十五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贺师长就到了九十二号高地,八十二团的鲁团长汇报了他的作战部署:二营守一0一高地,三营控制附近的小高地和公路,一营担任预备队。
国民党军的攻击开始了。攻击重点果然是一0一高地。廖耀湘命令所有的重炮集中火力进行轰击,天上的十几架飞机也投下了五百磅的重型炸弹,这种炸弹每一颗都能在石山上炸出一个巨大的石坑。一0一高地顿时地动山摇,八十二团不但要对付敌人步兵的冲击,还要组织对空火力逼迫敌人的飞机不能低飞。新六军一六九师和二0七师三旅在一个小时内,发动了三次全线攻击,第四次攻击时,一个连的兵力猛冲石头山阵地,八十二团二营的一个排与冲上山顶的国民党军混战在一起,敌人的重炮群突然对这个混战中的小高地进行轰炸,致使双方官兵全部伤亡,突然寂静下来的石头山高地被国民党军占领。与昨天一样,石头山阵地失守,对九十二号高地形成了巨大威胁,四个营的国民党军从两个方向向九十二号高地进行夹击。八十二团二营五连长和指导员先后阵亡,最后阵地上只剩下十名战士。在敌人大量拥上阵地的时候,十名战士全部战死,九十二号高地再次失守。在一0一高地,国民党军在突击受阻后,对高地实施了报复性的狂轰滥炸,然后以每个波次两个营的规模,接连不断地发起冲击。八十二团二营四连和六连,在营长侯长禄的指挥下殊死抵抗,最后将阵地前的国民党军尸体堆起来作为掩体,等冲上来的敌人到达二十多米的距离时,四连和六连的官兵突然跃起射击,同时投掷大雨般的手榴弹和爆破筒。时间已近中午,廖耀湘对他的整个撤退计划有了万分紧迫的感觉,他几乎把所有能投入的部队都派到了黑山、大虎山一线,这使各个阵地的战斗很快就进入混乱的白热化状态,以致无法辨别双方争夺的要点是在哪里。
八十二团的鲁团长和方政委都已负伤。
一0一高地再次出现危机。在新六军军长李涛的督战下,攻击部队组织起一支大约三百人的“敢死队”。同时,尉级军官也组成了一支“效忠党国突击队”,在两个团的配合下,“敢死队”和“效忠党国突击队”排成五六道人墙,开始轮番冲击一0一高地。坚守在一0一高地上的二营弹药耗尽,当阵地被突破之后,战斗瞬间演变成肉搏战。下午十五时左右,在二营全部伤亡的情况下,一0一高地再次丢失。整个黑山防御线危如累卵。
二十八师决心在天黑之前夺回一0一高地。八十二团得到纵队从三十师八十九团抽调的一个营的增援。傍晚十八时,五个连的兵力对一0一高地、九十二号高地和石头山阵地同时发起反击。夜幕降临前,丢失的阵地再回十纵之手。连日的苦战中,一0一高地旁边的下湾子村百姓冒死往高地上送饭,全村男女老少往返阵地达九百多人次,送上去的干粮达两千多斤。村子里的罗天瑞的大娘,在子弹的呼啸中多次往返高地,最后一次她被炮弹震昏,满脸是血地仰面躺在地上,战士们爬到跟前去救她,看见她在怀里死死抱着一口袋干粮。战后统计,下湾子村牺牲在一0一高地上的百姓竟达四百多人。
死去的黑山百姓与东北野战军官兵葬在了一起。
天又黑了。
二十五日一整天的战斗,还是没能突破黑山、大虎山走廊,廖耀湘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首先,向营口撤退的路在大虎山以南已被完全截断。为整个兵团开路的第四十九军先头部队被不明番号的共军大部队包围,军长郑庭笈直到黄昏时才报告这一可怕的消息。虽然有新编二十二师浴血奋战的掩护,第四十九军不但没有向前突击开路,反而就此擅自停留在了大虎山附近。更严重的是,那个郑军长竟然直接向沈阳的卫立煌请示行动方向,而卫立煌竟然让第四十九军的两个师、新六军的新编二十二师和新三军的十四师不再执行向营口撤退的预定计划,改道直接向沈阳撤退。其次,经黑山去沈阳的路也被截断了。新三军的一个师受到共军的袭击,该师在后退的时候,不是立即控制公路要点等待新一军的跟进,而是一路狂逃,结果同样被不明番号的共军大部队包围——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林彪的大部队已经向黑山方向渗透过来。
如果向营口和沈阳撤退的路都已被截断,那么整个兵团该往哪里去?廖耀湘顾不得多考虑,决心按照自己的预定计划,不顾一切地往营口方向突击。他命令新一军、第七十一军和新六军在黄昏前停止对黑山的攻击,由新六军一六九师和二0七师三旅掩护,兵团主力向胡家窝棚撤退,第七十一军今晚接替一六九师和二0七师的阵地,掩护全兵团后撤。各军军长都表示接受这个命令,只有第七十一军军长说他们在黑山打了三天,部队伤亡巨大,官兵十分疲惫,今晚不能行动,请求明天拂晓后再接防,因为夜间交接阵地容易受到共军的偷袭。不知为什么,廖耀湘居然答应了——几个小时之后,廖耀湘才发现,他的部队被阻击在黑山、大虎山整整三天,第七十一军又加上了这个不识时务的请求,他的人生和他的整个兵团恰恰因此被彻底断送了。
二十六日凌晨三点,已经打得筋疲力尽的十纵接到了东北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北上主力已到达,敌已总溃退。望协同一、二、三纵队从黑山正面投入追击。”
十纵官兵用血肉之躯堵在黑山,硬是没让廖耀湘的五个军闯过去,四千一百四十四名官兵为此付出了生命。
战后,黑山百姓在黑山城北修建了烈士陵园,陵园中矗立着一座十米多高的纪念碑,东北野战军政治委员罗荣桓的题词是: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
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六日,明晃晃的太阳被包裹在冷冽的晨雾中,东北国民党军最黯淡无光的日子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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