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1月5日,当我又一次走进灵镜胡同41号这座小院,眼前已是一片花海。一层层用鲜花扎成的花圈和一盆盆金黄色的菊花排满了整个院子。沿着花丛中的小径走进门厅,傅涯阿姨的彩色大照片挂在墙上,她微笑着望着我们,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阿咪来啦!”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第一次走进这个小院是在2001年的秋天。为了2003年陈赓大将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我们出版社准备再版《陈赓日记》,同时编辑一部纪念文集。我作为该书的责任编辑,走进了这座小院。
院子坐落在距西单商业区百米左右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胡同里,低矮灰色的院墙和破旧的红门,不注意寻找走过时都不会留意。在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每周几次往返于平安里到灵镜胡同的路上。四五站的路程我多是步行。去时带着满脑子的问题,归来装了满脑子的资料。晴天,雨天,烈日炎炎的中午,凉风习习的夜晚,我一次次按响门铃。阿姨见到我总是笑着说“阿咪来啦!”不知道是因为南方口音还是听力不大好,她总叫我阿咪。
在我眼里,这是一个和普通人家没有什麽两样的老式大家庭。主人是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面孔白皙慈祥,中等个儿,背微微有些驼,从她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髻和整洁合体还有些洋气的服装上,依稀可以看出老人年轻时的清丽,江南大家闺秀的优雅风姿。儿孙满堂,已有第四代,但大都住在外,只有节假日才欢聚一堂。
这又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家庭。40年前,一位声名显赫、有着传奇般经历的将军曾住在这里。他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黄埔军校一期生,经历了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抗法援越、抗美援朝战争。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白色恐怖下还从事过地下斗争、情报工作。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穿越了血雨腥风、炮火硝烟,身经百战、无所畏惧,充满了顽强生命力的战将,却在和平的日子里猝然倒下,时年58岁。他是新中国首次授衔的10名元帅10名大将中去世最早,也是唯一没有活到60岁的。陈赓大将病逝的消息震惊全党全军,老战友中有的当即昏倒在地;有的半晌无声,叹息“如可赎矣,人百其身”。才40岁出头的傅涯阿姨是如何度过这一段日子的,我们无从猜想……
48年后的今天我们看到的是,当年几个年幼的孩子早已健康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名军人。从士兵到将军,他们中有的曾卫戍边疆,有的镇守西南,有的参加了边境作战,有的长期派驻国外……他们很少能陪伴在母亲身旁;但不管走多远,母亲的小院永远是他们精神的家园。而英年早逝的陈赓大将,更没有被人们遗忘,记录他军事生涯和研究他军事思想的书籍、电影一本本、一部部,回忆、纪念他的文章屡屡见著报端。在纪念陈赓大将诞辰100周年的日子里,新版的《陈赓日记》以及《百年追思》、《陈赓传》《陈赓军事文选》等多部书陆续出版了。陈赓大将不长的一生中,不仅留下了大量的军事著述,还有着戎马倥偬中写下的20多万字的日记。里面除了行军打仗,还记录了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欢乐与痛苦,骄傲与自责。更多的人从书里知道了陈赓大将,然而很少有人会了解,除了专家学者和出版者的努力,傅涯阿姨几十年里为保存和整理这些珍贵的手稿所付出的心血。
在傅涯阿姨的书房里,几个玻璃书柜里放满了一个个牛皮纸口袋。我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时,充满了好奇和敬畏。坐在书桌旁,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张张泛黄发脆的手稿,从一本本大小不一已经残破的日记本上核对着文字。那是一段很特别的日子。在我手边放着多本战史,还有地图、放大镜,随着日记中的描述,我默念着文字,查看着地图,跟着部队,沿着公路、山川、河流,从一个村子走向另一个村子,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脑海中出现的是如记录片般流动的画面。随着一个个牛皮纸口袋的打开,一段段鲜活而又充满着丰富细节的历史凸现出来。那些写于五六十年前的文字,那些匆匆记于战斗间隙的潦草难辩的词句、符号,带着硝烟、泥土的气息,让我心潮难平、感慨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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