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微微而就远,迹离离而绝容—— 鲍照,伤逝赋
亲爱的外婆,您走了!在2010年的1月4日,骤雪初霁的时候。就在前一个夜晚,趁着雪色,我们指着看起来将要转晴的夜空,希冀着您的病体也能转危为安……但一早醒来,便接到了您病情危重的电话,我知道对于一直守护着您的母亲来说,拨打这样的电话,说出那些话,可能是极为艰难的……。
和爸爸一起匆忙赶到301医院,也许我们早该有或多或少的心理准备,也许我们早该学会安时处顺,但今天医院里异常沉浊的气氛,众人欲语而凝的神态,还是让我们难以适应。医护人员尽了全力,在医院日夜不离的母亲也已经露出一丝的疲态,我们家属在接待室内焦急地等候、为您的生命默祷,有的已经无法坐等,在楼道里左右徘徊。
10点20分,外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涌入病房,但抢救还未结束,只得又退回休息室……难以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您还是走了……还是离开了我们。10点50分许,我们进入病房,向您鞠躬,拥抱您的身体,作最后的送别。我们无法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去相信您真的会走,去相信您真的走了,这一点点转瞬即消的模糊,却永远驻留着我们的记念,也含藏着三生的情分。那个时候,您走了。当我们拥抱您尚存温热的身躯,流着泪,说最后的话的时候,我们不相信您已经离开,您定能听得见那些倾诉和嘱托!把它们,带到另一个地方……
12点43分,撤空了的9层10床的病房——这里不算是家,却也是您生命里最后两年居住的地方。枕头上的凹印就会不见,床单上的褶痕也将展平,房间里堆得歪歪斜斜的各样物品亦终须各归其位——人的一去,的确什么都守不住,什么都带不走。所余的只是怀念。
古人说,死生亦大矣。它太大了,大得让我们不知道如何去追忆,如何去吊唁,如何去哀恸,却已经是在追忆,在吊唁,在哀恸。几个星期前,我还在读外婆为外公陈赓百周年诞辰所写的纪念文章,您一生的故事本来也可以铺张起来浓墨重彩地书写,但您偏偏只是几笔带过,只在笔端流露出对外公深深的怀念——现在怀念的变成了我们。由于外公过早的去世,您只能将一个家的重担一肩扛起,在那些黑白照片里,除了那个时代的不凡气色在您脸上的绽露,还可以读到额外的坚毅目光和从容气度,当然,熟悉您的人也会读到渐渐积厚的劬劳和苦辛。
随着我们孙子辈的相继来临人间,随着您的儿女们、也就是我们的父辈相继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有所成就之后,外婆的面容也变得更为慈祥、可亲。您很少对我们发火,经常会教育我们,不是讲空洞的大道理,而是用切实的经验和具体的事情。记得灵境胡同院子里的梧桐树,就是外婆和我们几个孩子一起栽下的,您手把手地教我们插树苗,松土,浇水,在当时,树干细得用双手就能握拢。现在这些树已经根本深厚,枝叶繁茂,院子里其余的一切也都是您亲自打理,我还帮您拔过草,剪过树枝……后来80多高龄的您,还要亲自上梯子干活,让年轻的我们心中一叹。
庆庆、早早、我、还有晚晚,从出生之日开始,都相继得到过您的抚育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由于读书的缘故,也都有一段时间不在您的身边,但您对每个人都始终有着同样的关心,又不带丝毫的溺爱。逢年过节的时候,来自远方亲人的一个电话,就会让您倍感高兴,哪怕是听不清楚话筒里的言语。我读大一时第一次离家远行,第一个寒假回来的时候,您亲切地问我能不能听懂上海话,特地亲自下厨,为我做鱼吃,那烧黄鱼的味道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不做饭的我,有时还向妈妈请教神仙肉的做法,这是外婆生前最拿手的一道菜。想起您的这道拿手好菜,那股滋味在言谈之际就能轻易回到口中,您在饭桌上为我们夹菜的情景,也旋即出现在脑海里……。
即便是在病房里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您还是那个热爱生活、热爱美好的您!在病情稍稍稳定的时候,只要有胃口,您就想吃水果,想吃您最喜欢的烤鸭。即便是气管切开之后,您还要把我妈妈的一条漂亮丝巾抢过来戴上,我们每个人也不忍心看您发丝的凌乱,每天都帮您把头梳好,让您精神百倍……是啊,您走的时候,面容虽已遭疾病凿刻,神态却还是那么安详……就像是安然地睡一觉……
我希望您能醒过来的时候,能回到灵境胡同的家,这个为您修葺过的家,也是您和我们大家永远的家。60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让从301医院到西单的那段路,那条长安街显得特别的长。车行辘辘,窗外则已无喧嚣,沿途的建筑物肃然不语,像是在为您送别……我们替您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也是您走过无数遍,却最终难以走过最后一回的这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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