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的秦光在医院里收到了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向老红军颁发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章”。 秦爱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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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在战争年代浴血奋战,堪称九死一生。
他们曾在建设年代奋勇争先,堪称劳苦功高。
他们是长征干部,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安享晚年”。
但他们在离休后,在归于淡泊的同时,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回到老区、回到百姓中、回到孩子们中,继续发光发热。
“我是共产党员,就要时刻想着党和国家”
王茂全走了。
10月7日晚,老红军、河北省军区原副司令员、顾问王茂全在石家庄解放军白求恩和平医院逝世,享年106岁。
这位曾经历过五次反“围剿”、用双脚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路、创造过无数次生命奇迹的老将军,却没能等到10月22日——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日。
“没等到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日,对父亲来说确实有些遗憾。”王茂全的儿媳孙秋丽眼泛泪光,“去年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之前,父亲就收到了去现场观礼的邀请,但当时他身体已经不太好,去不了。为这事儿他难过了好久。”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王茂全牵挂的仍然是国家、是部队,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从今年开始,父亲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一直在住院。期间,时常神志不清的父亲经常说一些呓语,有时候会喊‘冲啊’,有时候会问‘我们的队伍到哪了’——基本都是和战争年代相关的话。”孙秋丽告诉记者。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每位老红军战士都有自己的牵挂。
他们不尽相同的话语背后,却是几乎同样的心声。
“我们的人都安全吗?!”在弥留之际,已逾百岁的老红军、河北省军区原政委曾美双手抓紧床单,两眼瞪着天花板大喊着。
“放心吧,都安全……”听到儿女们的安抚,老人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下来。
曾美的大女儿曾丽明告诉记者,在老人去世前最后的日子里,总因出现幻觉而喊出这样的话语。
“党费有没有帮我交上?”老红军、原北京军区后勤部四九七仓库主任张文清的女儿张亚琴回忆,“父亲临终前已经接近失明,人也有些糊涂了,偶尔明白过来一会儿,问到的总是自己的党费。”
对部队的感情,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已经融入这些老人们的血脉,成为他们内心最深刻的烙印。
对这些老红军来说,这种家国情怀,绝不只是临终前的“灵光一现”,而是他们从参加革命起就拥有并一直深植内心的力量和坚守。
在和平年代,这些历经九死一生幸存下来的老红军们没有居功自傲,继续在各自岗位上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即便在离休后,他们也仍在继续自己的“长征”。
看报纸、关注国内外大事,是几乎每位离休老红军生活中的“必修课”。老红军、沧州军分区原副政委钟枝棋在耄耋之年仍坚持每天看4个小时报纸,上午2个小时看《参考消息》,下午2个小时读《解放军报》。
“不学习,就会落后。我是共产党员,怎么能不关心国家大事呢?”钟枝棋生前曾这样说。至今,记者都对多年前采访钟枝棋时在他家中看到的第一个场景记忆犹新:老人正襟危坐,戴着老花镜、手拿放大镜正在认真阅读当天的报纸。
“父亲离休后每天定时收看新闻联播、翻阅报纸,遇到重要的新闻都剪下来认真保存。”老红军、河北省军区原顾问陈尔云的女儿陈伟利告诉记者,“后来父亲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他就戴着眼镜甚至拿着放大镜读新闻。每次在新闻里看到有地方出现灾情,父亲都会跑到干休所相关部门去捐钱。”
除了自己坚持学习、看报,曾多次担任干休所离休老干部党支部书记的陈尔云还积极宣传党的最新政策。“每次中央有新的精神或者发了新的文件,他都把老同志们组织到一起,讨论学习文件精神,可认真呢!”
1996年,81岁的陈尔云在家人的陪伴下去深圳旅游,在深圳和香港分界的沙头角,一生严守纪律、率先垂范的他却不顾家人阻拦,把脚迈过分界线,用力地踩了一下即将回归祖国的香港的土地。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到回归后的香港转一转。香港本来就是祖国的一部分,我一定要踩一脚才行。”朴实到有点“老小孩”气的想法里,透露着一位老红军战士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家是小国,国是大家。没有国哪有家呢?没有什么能比祖国的繁荣昌盛更让人高兴的了。”面对家人当时的不解,陈尔云这样回答。
“即使因病住院时,父亲最关心的还是国家大事。有一段时间他身体很不好,一直卧病在床,没有精神。但是只要听到医护人员提起钓鱼岛的新闻,总是立刻就精神了,大声地说:‘钓鱼岛有新动态吗?’‘钓鱼岛可是我国不可分割的领土,谁也别想强占。’”
在99岁的老红军、河北省物资储备局原局长秦光的家中,保存着许多文稿。这是多年来秦光结合时政要闻亲笔撰写的讲稿和文章。随手翻看几页,有关于党风廉政建设的、有倡导党员干部树立正确价值观的、有关于新农村建设的……
“父亲一直关注国家大政方针和社会风气,还会结合现实专门到基层去了解情况、调查研究,然后结合自己的意见建议写成文章,或在有关报告会上公开演讲,或寄给有关部门作为参考。”秦光的女儿秦爱华告诉记者。
有时候,孩子们劝他年纪这么大了,该歇歇了。他却说:“我是共产党员,就要时刻想着党和国家。”
“我们红军来自群众,我们永远不能忘了他们”
“两万元人民币,是我一点微薄的积蓄,其中一万元作为最后的党费,另外一万元捐助给那些因贫困失学的孩子们。这些钱款是我能够为党和人民所做的最后一件工作。”
这段感人至深的文字,摘自老红军、正师职离休干部高余屏在2003年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当时,83岁的高余屏已身染沉疴,手不能握笔,目不能视字。自知“报效党和人民的时间已经不多”的她,强撑病体,趁神志尚清楚之际,催促子女代笔记述下了这封“红军女战士的最后一封信”。
除了回顾自己的革命生涯和表达对“追随眷恋的中国共产党”的无限热爱之外,高余屏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老区的孩子们。
2001年10月,高余屏和同为老红军的爱人、河北省原军区顾问张方明一起回婆家——湖北省红安县七里坪镇张石河村探亲。
“看到曾经熟悉的故土和老区的百姓,公婆感到很亲切,但在得知部分地区仍然没有脱贫时,他们又十分难过。他们请随行亲属和工作人员购买了200套文具和一些体育用品,连夜整理成套,在张石河村小学亲手发放给学生。”高余屏的儿媳妇秦保华告诉记者。
捐助仪式后,张方明和高余屏却发现,许多孩子竟脱下鞋子打赤脚回家吃饭。同样出身贫苦的老两口知道,孩子们是怕把鞋穿坏了,舍不得。
这一幕,让张方明和高余屏深感自责和歉意。
“当年,让天下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是我们红军对劳苦大众的承诺,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偏远老区的人民还是这样贫困。”高余屏生前曾这样回忆。
“自从那次回来,老区人民特别是那里的孩子们,就成了老两口心里最大的牵挂。婆婆跟我说:‘红安部分地区还那样贫困,长征时路过的康藏、陕甘地区有些地方条件可能还要差。每当想到老区人民,特别是那些与我结下深厚友情的藏族姑娘们,我更为他们和他们的孩子现在的生活而焦虑。’”秦保华回忆。
从红安回来不久,高余屏便病倒了,在弥留之际,她留下了上面那封口述信。
在随后的几年中,张方明每年都坚持捐资助教,帮助老区百姓和孩子们。
“我们红军来自群众,我们永远不能忘了他们。”张方明红着眼圈,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们常回老区看看,老区不富,死不瞑目。”这是1992年聂荣臻元帅去世前,对前去看望的老红军、河北省原衡水地区广电局负责人郑苏说的话。
这是曾长期在晋察冀根据地战斗过的聂荣臻元帅对老区人民发自内心的热爱和牵挂。这句话也深深影响了曾经长期在晋察冀,尤其在阜平工作的郑苏。
自从1982年离休,郑苏就长期在阜平进行扶贫工作。他发起了河北省老区建设促进会,担任常务理事并分管阜平县,还联系了80多个老同志,组成“河北省会扶贫阜平协会”。郑苏以80多岁的高龄,一趟一趟往老区跑,为阜平完成了大小工程数十项。
“刚来阜平扶贫时,郑老就已经年过花甲。他坚持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下乡都是步行从不坐车,不给政府添麻烦,吃住也是自己负责,吃饭就是一碗面条。郑老总跟我们说:‘是去扶贫,不是吃贫!’”时任阜平县副县长的杨振英这样回忆。
嫌住招待所费用太高,郑苏干脆在老区促进会的办公室支起了床铺。“他为阜平建路建桥打开了致富的道路,建立了化肥厂、化工厂、造纸厂、果脯厂、养兔基地、养蜂基地、药材基地等,建爱国教育基地,并且为阜平中学建教学楼3座,资助了7名小学生。阜平人民为他建起了功德碑。”杨振英说。
78岁高龄时,郑苏因劳累摔倒在了扶贫路上,导致脑出血。可做了开颅手术后仅两个月,他就又回到了扶贫一线。面对家人的劝阻,他说:“我工作进行了一半,我必须回去。我是共产党员,我视死如归,没事。”
除了扶贫工作,郑苏还积极帮助当地群众平反冤假错案。在阜平扶贫期间,他帮助平反了9起冤假错案,7个人因此免于死刑。
“老区群众的事我不能不管。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我们当初革命,不就是为了这个世界更公平吗?长征那么苦,不就是为了让人民都过上好日子吗?”郑苏生前曾这样说。
“教育好孩子们,国家才有希望”
几个月前,石家庄市两所小学的数十名小学生来到秦光家里,认真聆听了这位老红军的革命故事。
年近百岁的秦光身体还很健康,只是耳朵有点背了。秦爱华把孩子们的问题一一写在纸板上,秦光看后再一一作答。
秦光动情的讲述,让孩子们深受感动。这些生在和平年代、远离战火硝烟的孩子们,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革命斗争的残酷。
秦爱华早已经记不清这是父亲接待的第多少批孩子了。“父亲特别关心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年年都有好多学校的学生过来。”
“这几年父亲年纪大了,总出去有些力不从心。之前身体好的时候,几乎每年都去各学校演讲,都是无偿的,就是为了让下一代了解革命传统。”
秦爱华无法准确计算父亲一共作过多少场报告。“几百场肯定有。”她说。从1956年开始,秦光就经常到各处作报告,有求必应,风雨无阻,大部分听众是学校的学生们。秦光也因此得到了“老红军故事大王”的美誉。
89岁高龄时,秦光还在河北会堂为1200多名中小学生做了一场“长征精神永放光芒———我所经历的长征”专题讲座。在两个多小时的报告中,一等伤残、身上还留着多处弹片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中间没有休息。
“今天的青少年生活太优裕,需要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秦光显得颇为忧虑、又动情地说,“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值!”
“尽管我不停地讲,可听报告的人数毕竟很有限。这就不如把这一切都写下来,这样范围更广泛,作用更持久。”为了让更多孩子受到革命教育,秦光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根据自己的经历,写出了《银松传奇》《天台奇松》等儿童教育读物。他还多次从出版社自费购买这些书籍,一部分向社会捐赠,一部分低价卖给学生们。
和秦光一样关心孩子们的,还有老红军、解放军总参谋部原顾问孙毅。
“从20世纪50年代起,父亲就经常奔走在北京中小学的讲台上,给孩子们讲红军长征故事,深得好评。”孙毅的女儿孙雯雷告诉记者。
“文革”结束后,孙毅看到十年浩劫给青少年带来的不良影响,他说:“孩子们是祖国的未来,教育好孩子们,国家才有希望。为了这些娃娃,我老汉得放下架子,厚着脸皮自找事做。”
至今,孙雯雷都对父亲30多年前“自荐”给孩子们讲革命故事的那次经历记忆犹新。
一天上午,孙毅走进离家不远的锦什坊小学,找到校长,开门见山地说:“我叫孙毅,是你们学校的邻居,想给孩子们讲讲革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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