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丁先国 湖北麻城人 1927年参加黄麻起义 1955年少将 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副部长 1956年底抗美援朝回国后任总后勤部驻重庆办事处党委书记兼主任
爸爸的脚挺大,得穿部队发的2号或1号鞋。
爸爸的脚也挺肥,脚丫子是没被约束过的那种,四下里张着,脚背上布满了青筋,脚底板很厚很硬,好像老茧连着老茧。
小时候天天守在爸爸的身边,我从没去注意过爸爸的脚,等我每年只能用探亲假去陪伴他时,才接过了妈妈手中的盆,用盆热热的水,给爸爸泡泡脚,剪剪指甲修修老皮,爸爸很享受的样子。我这才看清他的脚,心酸酸地想掉泪。
记得我很小时,就能照着妈妈教的那样,用点面粉熬成浆糊,拖把小凳子坐在和面板边,打上一层浆糊,平整地贴上一层旧衣服旧床单撕成的布,再打上一层浆糊,再贴上一层布……。晒几个爆太阳,布壳就干了。妈妈喊爸爸把鞋脱了,把那大脚放在布壳上,妈妈拿个裁缝划线用的粉饼,沿爸爸的脚丫子画好鞋底样儿,裁好,一层层地码整齐,四周粗针大线地缝上几针固定好,包上外圈,再一针针地用细麻绳纳成鞋底子。纳鞋底子的活婆婆也分着做,可黑色的鞋面都是妈妈拿捏着样式,自己做。做好了,妈妈叫我拿去给军人服务社那边掌鞋的张师傅。胖胖的不善言语的张师傅活做的漂亮,他上好鞋帮后,总是会给爸爸的鞋找块轮胎印清晰点的胶皮,掌在鞋底上:“你爸爸可费鞋了。”完了还得梆进去几个楦头,把鞋撑的有模有样。妈妈做给爸爸的鞋,从来不是一双双的送,而是一挂挂的送去。爸爸就爱穿这种“老头鞋”上班、跑野外,秘书们都说,爬山能跟上他真的不容易。
爸爸要穿着或带着军胶鞋出门,大概率是天要下雨了,或者就是要出差了。部队发的将官皮鞋,我从没见爸爸穿过。每年六月六晒衣节时,妈妈会让我给晒过的皮鞋上上油,再用旧报纸包好送回储藏室就束之高阁了。部队按时发放的那些皮鞋,都变成了娃娃们的小号鞋,老大传老二,老二传老三,谁的脚够上趟了谁穿。妈妈说的是:“反正你爸也穿不了,就你们穿吧,皮鞋耐穿。”
那会儿,我没去想过爸爸为什么穿不了。
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后期的某个夏天吧?爸爸喊妈妈给他收集布头子,说他要打草鞋。那时,妈妈她们的“五七工厂”有不少做军工品的边角料,妈妈就带上我去扒拉废料堆。那些边角料都很结实,不是军绿色就是白色,颜色很搭,爸爸一看就喜欢:“这不就是军鞋嘛。”他在自己钉好的,长得像个钉耙似的打草鞋架子上忙活开了,晚上再晚回家,他也要吭哧吭哧地打上一会儿,没两天,几双样式挺棒的草鞋横空出世了。爸爸得意地在我们面前晃他的脚丫子显摆:“这下我的脚就解放啦,这多好,不怕太阳不怕雨的,呵呵”。
没多久,爸爸的“业务”来了,先是副政委郭学忠叔叔要求“订货”,爸爸的晚间“副业”立马变成了晚饭后的展示,他把打草鞋的家伙式搬出了屋,在家门口的院子里开起了“作坊”。不多久,郭叔叔的脚丫子也被解放了。也许是他的“脚解放”和爸爸“作坊”的观赏性都很强,“订货单”也多了起来,上至风度十足的丁国文政委,下至忠诚担当的警卫连连长、排长,都请爸爸给打双草鞋。爸爸很开心:“对吧,这鞋即好看又舒服,还不捂脚,你说好不好呀!”
迷上“将军牌”草鞋的那些叔叔伯伯的,估计差不多都是小时候穿过草鞋或穿着草鞋打过仗的,他们对草鞋都有着我们不懂的情结。郭叔叔说:“那时我们哪有什么正经鞋穿啊,老百姓给做的鞋,行起军来,鞋就在我们的腰里别着,舍不得糟蹋”。爸爸附和着:“我们长征时,腰里有草鞋别的都没几个。光着脚丫子走草地还好,爬山就受罪了,石头很尖呀,划伤脚是常事。赶路急时,哪有时间打草鞋,扯把草捆上就走。得闲了才打上几双草鞋挂着走”。
我知道爸爸穿草鞋行军打仗的时间要比那些叔叔们长些,红四方面军从湖北黄安(现红安)拉出来时是一九三一年底。队伍发展很快,面对国民党大军的数次残酷围剿,穷兄弟姐妹们还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聚合了四、五万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五花八门的。脚踏草鞋,头顶一个辨识度很强的红星八角帽就是红军了。爸爸说,行军走路打仗开辟根据地,就是他们天天要干的事。仗是越打越精,一次胜仗就能换一批武器,就衣服鞋子跟不上。那时官兵一致,一休整就开展大生产,领导带头打草鞋,我们各个都成了铁脚板。
他还说,在一九四六年的中原突围时,他那时是中原军区13旅39团政委,当李先念喊他“丁结子:你去给我拿下玉皇顶,打不下来提头来见”时,他二话没说,率队就上去了。一群勇士在兄弟部队的正面侧面火力的掩护下,前赴后继地冲锋,快速到达因地势险峻,敌人疏于设防的后山,用刺刀挖、枪托砸,硬是用手刨出了一个个能搭手落脚的坑窝窝,靠着光脚板的抓力就爬了上去,摸到敌人后背炮吧米(麻城话十来米)发起猛攻。手榴弹一轮一轮丢出去后,爸爸们就大吼着扑上去肉搏,敌人溃败了,还俘虏了百把人。他们坚守住阵地十多个小时,打退了敌人的数次反扑,终于给被压制在玉皇顶右侧深沟里的中原局、中原军区和二纵的领导机关和大部队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保证了突围成功。他感叹:那是场惨烈的血战啊,光左侧部队就牺牲了两百多战士,我的一营教导员薛国斌,二营营长李俊山都死在那了。
“我们的共和国,就是靠着这些光脚板,但像猛虎一样的部队,一场场的胜仗打下来的。”
红军、草鞋、胜利,就这么关联在一起,爸爸讲给了我们。
记得爸爸给丁政委打的草鞋,鞋头上比别人的还多了一个红缨子,也不知道是丁叔叔要的,还是爸爸为丁叔叔特别制作的,反正很搭丁叔叔玉树临风的儒将形象。
那个暑天,大院里走来走去的叔叔伯伯的脚丫子上,蹬着各色草鞋的,挺多。妈妈揶揄着打草鞋正打在兴头上的爸爸:“嘿,老东西,等你们开常委会时,记得低头往桌底下瞅瞅,看谁还没穿上?”
也许是哪个叔叔感觉到那么多的首长们穿着草鞋不那么像话,就派了部队制鞋厂的人上门服务了,给各种各样不同脚型的首长量好尺寸,准备统一定制皮凉鞋。量到爸爸这儿,是午饭时。爸爸有点怒,说:做什么皮凉鞋呀,我就喜欢草鞋。说完撂下筷子就进屋呼呼睡觉去了。妈妈尴尬地给老实巴交的师傅们道歉,说我再做做他的工作吧。晚饭时,师傅们又来了,说只剩爸爸没量了。妈妈对爸爸说:看吧,你不量,师傅们咋办?别人量了的还敢穿吗?爸爸不答话,还是闷着头吃饭,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去到坐在小客厅里等着他的师傅们面前:量吧。
皮凉鞋做好了,很重,显得很扎实。爸爸一次也没穿。我结婚那年,妈妈找出那双皮凉鞋给了我家爱人:还是你穿吧,那上好的皮子放也放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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