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红旗打得久——萧克将军访谈录（原载1991年11期《党建》杂志）

    在俭朴的客厅里，83岁高龄的中顾委常委萧克将军精神矍铄，不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习惯地从那幅占满墙壁的军用地图上寻找当年鏖战急的故地。这时，记者仿佛又见到这位浴血罗霄的红军骁将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1927年，蒋介石。汪精卫叛变革命，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顿时变成了大屠杀。其后一年时间内，31万革命群众和共产党员惨遭杀戮，6万多共产党员一下子只剩下1万多人。但是共产党人不会屈服，“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们又继续战斗了”。萧克就是这1万多名党员中的一员。

    萧克将军说：“那时我只有19岁，参加了南昌起义，用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虽然失败了，队伍打散了，但我们没有垮掉，革命的火种保留下来，在井冈山又燃烧起来。我们也不是孤立的，当时广东海陆丰有彭湃，赣东北有方志敏，井冈山会师之前有湘南起义，贺龙、周逸群在湘鄂西，还有黄麻起义，闽西地区的武装起义，陕西、河北等地也都有暴动起义，从南到北，全国真可以说是星星之火，不久就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在闽西苏区时期毛泽东同志给林彪的一封信中提出的著名论断，在这封信中，毛泽东批评了党内一些同志的悲观情绪，回答了关于“红旗打得多久”的疑问。萧克将军记得；林彪在“朱毛红军”下井冈山前讨论这个行动的时候，他说现在敌人进攻边界，红米南瓜不能解决困难，如果不打出去，红军就没有办法维持云云。可是这只是少数人的意见，大多数红军将士不是这样。像28军的党代表何长工是不同意林彪意见的，后来“朱毛红军”下山，彭德怀转战赣南，他和32团及宁岗等县游击队就在井冈山坚持斗争。下山前一个多月接替何长工的党代表何挺颍也是很坚强的。我们这些营、连干部，革命热情都很高、萧克将军还记得，在山上毛委员给他们讲，中国地方性农业经济和帝国主义对中国实行的划分势力范围的分裂剥削政策造成了反动势力之间长期分裂和战争；湘、赣、鄂、粤等省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有相当力量的正规红军；共产党组织有力量和它的正确领导；全国革命形势还在发展；这是罗霄山脉中段红色政权能够存在的原因。有些生动形象的话，萧克将军至今记忆犹新：有一次毛委员说，革命的道理很多，我今天只讲“二三四”三个字。“二”是指两种战争，革命战争与反革命战争；“三”是三大纪律；“四”是红军每到一地必须做的四件工作。

    毛泽东的光辉思想武装了井冈山军民，“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即使处于劣势，打了败仗，也从没有丧失信心，还是高唱“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更为重要的是，从中央“八七”会议决定开展四省秋收起义尤其是井冈山斗争开始，中国革命走上了独特的、前人没有走过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马克思主义同中国的实际情况结合了，任凭国际、国内风云变幻，中国革命不为所动，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萧克将军用放大镜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叫“八尺”的地方，讲了一段故事。

    “1929年1月我们红四军下井冈山，2月走到赣南寻邬县的吉潭，遭到敌人袭击，有些队伍被冲散，等队伍重新结集起来，发现营党代表程俊不见了，大家都以为他一定牺牲了。过了九个月，我们打梅县回来，路过一个叫八尺的地方，发现竟有东西七八十公里，南北五六十公里的一小块苏维埃区域，我们把伤员安置在这里，一打听，这里还有一支100人的红军游击队，领导人就是程俊。原来在吉潭打散后，他带着四个人在山上转了几天，大部队离开了，就凭着4条枪，还收容一些走散的和有病的战士，同当地党组织联系上，发展游击战争，独立开创了一块红色根据地。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打散的同志都不丧失信心，还独立地创造了一个小苏区，你说红旗能打得多久？朱毛红军下山后，和赣南与闽西的地方党和游击队结合，得到大发展，不久，不是又创建了中央革命根据地吗？红旗越打越红！”

    萧克将军总结，井冈山红旗不倒，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党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路线，即坚持民主革命时期的中心内容——土地革命。同时建立革命政权和革命武装。地方和军队的党员对革命充满信心。另外一条原因就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团结一致，联系群众。

    关于红军的团结一致，毛泽东同志当时就说过，红军的物质生活如此菲薄，战争如此频繁，仍能维持不散，除党的作用外，就是靠军队内的民主主义。萧克将军告诉记者，那个时候军队内有民主，同志之间相互批评，士兵也可以批评高层领导人，但一经决议，个个服从，对敌斗争是很一致的。根据地中流传一副对联：“红军中官佐夫穿衣吃饭一样，白军里将校尉起居饮食不同。”这反映了红军的真实情况，又是向白军士兵宣传的锐利武器。红军就像一座大火炉，解放过来的士兵马上就溶化了，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时候没有人以权谋私，从来也不损害群众利益，朱毛两军会师后，对民族资产阶级的利益不损害。在著名的大柏地战斗时，红军手中没有钱，吃了老百姓的东西都写了借条，答应到时候再还。一个多月后，我们又回到大柏地，立即给群众赔了钱。老百姓高兴地说：“从来没见过军队还钱给老百姓的事。”“红军真好！”在根据地认真分田分地，世世代代受苦受累的农民得到了自己的土地，真正感到共产党和红军是自家人，有群众的拥护和支持，才能开展游击战争，建立政权，组织武装。脱离了群众就有自我毁灭的危险！

    记者采访萧克将军时，适逢北京刚刚举行了中央苏区创建60周年的纪念活动，当年战斗在湘赣闽粤边界的老同志汇聚在人民大会堂，王震同志的题词：“井冈山红旗永远飘扬中华大地”，说出了所有老同志的心声。萧克将军拿出那天在会上的讲稿，对记者说：“在当前国际风云变幻，国外敌对势力加紧推行和平演变阴谋的情况下，我们必须珍惜和保卫中国革命的胜利成果。现在国际上社会主义运动处于低潮，可是我们岿然不动。俄国十月革命开始才多大力量？邱吉尔说要把新生的布尔什维克扼杀在摇篮中，14个帝国主义国家公开武装干涉，红军只用三年多，就消灭和打败了国内外的敌人。从1917年到1945年全世界也只有一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她也坚持下来了。我们在井冈山斗争时，红军也只有三四千人，全国也只有几个山头和一些平原湖沼地，可并不是帝国主义反对派打倒我们，而是我们打倒了他们。只要自己坚强，谁也打不倒。”

    谈到激动处，这位曾被斯诺夫人称为“中国的军人学者”的老将军又站了起来，朗朗地背诵起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引用社会历史学家摩尔根的一段话：

    “自从进入文明时代以来，财富的增长是如此巨大……以致这种财富对人民说来成了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然而，总有一天，人类的理智一定会强健到能够支配财富……社会的利益绝对地高于个人的利益……单纯追求财富就不是人类的最终的命运了。自从文明时代开始以来所经过的时间，只是人类已经经历过的生存时间的一小部分，只是人类将要经历的生存时间的一小部分。社会的瓦解，即将成为以财富为唯一的最终目的的那个历程的终结，因为这一历程包含着自我消灭的因素。管理上的民主，社会中的博爱，权利的平等，普及的教育，将揭开社会的下一个更高的阶段，经验、理智和科学正在不断向这个阶段努力，这将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在更高级形式上的复活。”

    摩尔根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看不到当代社会进步到下一个阶段的社会形式，但他从对古代社会的研究中，揭示了未来社会有“一个更高的阶段”。恩格斯在100多年前解决了摩尔更提出的问题。他预言：资本主义社会终将灭亡，共产主义社会一定会实现。今天，萧克将军引用这段话的寓意是：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坚定不移地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未来的社会必定是共产主义。认识了社会发展规律，就会使井冈山的红旗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大趋势。

（萧克将军将他撰写的小说《浴血罗霄》一书赠送给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