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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耿耿正气度春秋——纪念女八路黄克同志诞辰百年
2021-02-01 11:12:43
作者:李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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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闺中之秀”走上街头

    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日,黄克出生在河北省新城县一个律师的家庭里。父亲王茂棠是个小知识分子,为人秉直、开朗,信仰孙中山的“民权、民族、民生”。他笑着说:“女孩子也得有个名呵!就叫王青园吧”。而以后颇有名气的“黄克”,则是她的化名。

    王青园就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了,父亲在县司法科领薪水,收入一般,母亲是小商人家的淑女,虽没上过学,却跟父亲学了很多字。加上新城县距天津、北平较近,受新文化的影响,所以,这个家庭里封建迂腐的东西较少。

    七岁那年,父亲不顾“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腐教条,送王青园上了新城县女子小学。

    王青园聪明、伶俐、学习刻苦,成绩一直在班里是前几名。十一岁那年,她上了高小,这天她蹦蹦跳跳回到家里,一进屋门,见父亲铁青着脸坐在八仙桌旁,刚进县司法科当誉写员的哥哥王典呆呆地站在一边,母亲却拿着一张《大公报》默默地看着,王青园心里害怕,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眼光从父亲脸上移到哥哥脸上……父亲站起来,仰天长叹:“奇耻大辱!且日本一弹丸小国竟敢侵我东三省,吾有何面见列祖列宗……”。

    母亲小声劝着:“他爸,咱们是小老百姓,着急有什么用,还是吃饭吧……”

    “吃饭!”父亲沮丧地,重重的坐在椅子上。这天晚上,从不喝酒的父亲喝了个酪酊大醉。

    这件事,给王青园心灵上以很大的震动。第二天,县里的进步青年进行游行。抗议日寇侵略我国东三省,王青园在上学的路上看到这些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口号的队伍,立刻加入进去,和他们一起游行。她举着小胳膊,脸涨的通红,高呼着:“誓死不当亡国奴!”“收复东三省、打倒东洋鬼……”

    路边的行人们,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个激昂的小姑娘。邻居三婶看到了她,回去后赶紧去找王青园的母亲:“快管管你闺女吧!她是闺女之秀,怎么能大街上抛头露面,和那伙土小子们一块儿瞎跑?”

    母亲心里很不安,回来告诉了父亲,父亲说:“国难当头,女子也要参加救亡活动。”

    晚上,父亲见到了王青园,仔细问了上午游行的情况,告诉她,参加抗日游行是好事,但要抓紧学习。

    转眼间到了一九三五年,王青园考上了新城县简易师范学校。虽然她才十五、六岁,但个子很高,脸色白皙,俨然是个大姑娘了。在这一段时间里,中共新城县的党组织有了很大发展。简易师范的李教师就是共产党员,他几次借去女生宿舍的机会,将秘密的进步刊物丢在那里,王青园每当看到刊物时,读起来如饥似渴。渐渐的,她对日寇的侵略本性,对中国政府的腐败,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年十二月九日,北京学生举行了轰轰烈烈的示威游行。提出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反对华北反共自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这股风,很快吹到了新城县,青年和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人们能看到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姑娘在行列外带头呼口号。

    这个学生首领就是王青园。

    二、“我们去抗日”

    一九三六年,父亲王茂棠病故了。病故前,他把王青园姐妹三人叫到床前嘱咐:“你们女子要在经济上独立,不要靠男人吃饭……”两个姐姐低头啜泣着,王青园则坚强地说:“爸爸,你放心吧!”接着,父亲王茂棠又嘱咐她的哥哥王典、弟弟王明:“我死后,你们帮助母亲把日子维持下去。国难家愁、国难家愁呵……”

    父亲死后,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哥哥王典两年前结的婚,娶得是个大地主的女儿。她对王家没给她置下房、地、骡马很不满,经常和婆婆吵架。与全家关系弄得很僵。哥哥胆小怕事,处处依着她,因此,家里经常吵吵嚷嚷。自然,哥哥王典挣的钱就很少给家里了。家里的伙食越来越差。经常吃不饱饭。有一天晚上,王青园看到哥哥屋里还亮着灯,就偷偷摸到窗户下,用舌头将窗纸舔破,屏息往里看。只见哥哥、嫂子围着方桌吃烧饼、香肠。她生气极了,回去告诉了母亲和姐姐,母亲和姐姐小声劝她:“忍着点吧。”

    第二天,王青园远远见到哥哥,就仰着头唱起来:“野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野喜鹊、尾巴长,晚上偷着吃香肠……”

    这种日子维持了没多久。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一声炮响,震动了全国,也震动了距芦沟桥一百多华里的新城县。日军向华北大举进攻了。国民党的败兵。天天蝗虫似的往下退。逃跑的国民党政府官员、难民。挤满了新城县。九月十八。涿州失陷,新城县失陷指日可待。日军的飞机天天从头上呼啸而过,能跑的军队、官员都跑了,只剩下普通的老百姓。人们不愿束手待死,有的下乡投亲靠友;有的四处购买枪支。败兵和土匪们也打起了抗日旗号;到处招兵买马,打家劫舍。一时间,盗贼蜂起,民不聊生:“司令遍天下,主任赛牛毛,”生动的反映了当时的形势。

    哥哥王典买了支手枪。四处拉人组织护城队,折腾了两个月,晚上不慎枪支走火,打在脚上,得败血病死了。弟弟王明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跑到二十多里外的河东,投奔了败兵郭团长组织的所谓抗日队伍。简易师范已停了课。王青园天天往同学家里跑,打听各方面的消息,她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上午,同班女同学吴颖来找她。对她说:“许家祥来了,在北关,他让我叫你去谈谈。”王青园二话没说。就跟她去了。

    许家祥比她们高两班,是学校的活跃分子,共产党员。一见面,他就对王青园讲了目前形势的严重性。讲到了热血青年应做民族的先驱。最后,告诉她安新县的共产党建立了抗日武装,并约她们前去工作。

    王青园前几天就听人们纷纷传说:红军团长孟庆山带了几万人马到了安新、高阳等县。在那里扩大武装,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小鬼子自寻死路。因此,听了许家祥的建议十分兴奋,当即表示同意。吴颖这时有些犹豫了。小声问王青园:“我怎么办呢?”

    “跟我一块儿去吧!”王青园一甩乌发。倔倔地说。

    “家里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也得走,我们决不当奴隶!”

    “行!咱们怎么个走法?”

    “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裳,一会儿在东关集合……”

    许家祥插话:“先雇个车到白沟镇,然后去新安镇找‘小八路’政治部主任唐保衡……来,我给你们写个条吧!”说着,他从笔记本上“嗤”地撕下一张纸,放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王青园“你们先去。过两天我就去了。”

    “行!”王青园高兴地装好条子,和吴颖打了个招呼,就跑回家去。

    回到自己屋中,王青园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装上了零用钱,就去母亲屋里告别。大姐和嫂子也在屋里。一听说她要去当兵,都楞了。嫂子首先尖叫起来:“当兵?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你一个闺女家当什么兵?”

    大姐也劝说:“青园,你不能再走了,大哥前几天走火打中自己死了,弟弟王明又没吱声跑到河东当了兵,你再走了怎么行!”

    哥哥前几天走火打在脚上,得败血病死了。对王青园来说确实刺激不小。听完姐姐的话,她顿了一下。又鼓足勇气说:“日本人就要来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么?”

    “天塌了有个高的,地陷了有个矮的,别人能凑合着活,咱们也能凑合着活。”嫂子高叫道。

    “你可不能走,都走了,母亲谁照顾?家谁看?”姐姐低声劝道。

    母亲开始抹眼泪:“兵慌马乱的。你这么小小岁数,又是个闺女家,出去让妈怎么放心得下?”

    “妈。过去父亲不是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国家眼看要亡了。我怎么能呆在家里?你不要拦我,让我走吧。我要抗日!”

    “不行、不行!”大姐急得直摆手。嫂子赶忙上前把住屋门。她们生怕母亲答应了她,可是,母亲只是悄悄的抹眼泪,又等了一会儿,母亲还是不说话,最后,吐出一行字:“你先别去,以后再说不行?”

    王青园一听急了,又解释了几句,母亲还是不允,看着时间已不早了,她下定了决心,一扭身,猛地推开嫂子:“我去了,死了也不后悔!”说着,夺门而逃。她跑出老远了,听到了母亲在后面大哭,她心软了一下,脚步稍稍顿了顿,又加快脚步向东关跑去。

    吴颖已到了,在那棵老槐树下焦急地等待,见到她,兴奋地说:“你可来了!”

    王青园气喘吁吁地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问道:“你家里怎么同意你来了!”

    “我偷着跑出来的”。

    “行,快走吧,别耽误,”王青园毫不犹豫的说。

    两个人雇了一辆搭凉棚的马车,出了东关,直奔白沟镇,在那里,买了几个果子,一边走,一边吃,上了开往白洋淀的船。

    船上人很多,有流亡学生,有逃难的老百姓,也有跑买卖的。大家小声议论着这几天听到的传闻:什么某某村被鬼子砍死了三十多人,某某村被鬼子飞机轰炸着了火……王青园呆呆地坐在船帮上,向岸上凝视着,初春的冀中平原,垂柳青了,骆驼草绿了,打碗碗花把河坡缀出了一片片黄色……家乡是可爱的,这一切一切是祖先留下来的,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息、繁殖……想到这里,王青园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了这块土地死了也值得!”

    这是一九三八年的三月。

    三、多事之秋

    当天,王青园二人坐船穿过白洋淀,到了安新县的经济、文化中心新安镇。这里,墙上到处可以看到抗日口号,到处可以看到背枪、拿刀的人,到处可以看到红旗……人们一到这里,就会感觉到四周热烘烘的抗日气氛。

    这里,可以说是冀中抗日根据地重要的策源地。

    早在二三十年代,这里就有共产党的秘密组织,并在群众中产生了很大影响。一九三五年,党组织被叛徒出卖遭敌破坏,不久,在保属特委的领导下,在安新县成立了保东特委,其成员,大部分活动在新安镇一带,一方面恢复基层组织,积蓄力量、购买枪支,一方面印发各种传单、标语、宣传我党的抗日主张,以期东山再起。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民族矛盾上升,中国共产党自觉地担负起领导中国人民抗战的重担。八月二十二日,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会议,确定了:“在敌人后方放手发动独立自由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方针。会议结束后,中央选调红军团长孟庆山等人到敌后开辟根据地,在延安西山的窑洞里,毛泽东同志当面给他们布置任务,提出要求。尔后,孟庆山经过千难万险,只身来到冀中,在新安镇找到了保东特委,在地方党的配合下,几个月时间拉起了六万七千多人的河北游击军,新安一带的抗日队伍就是河北游击军的第八路军,人称“小八路”。

    王青园和吴颖来到新安镇,在街上打听了一下,找到了“小八路”政治部,政治部主任唐宝衡热情接待了她们。王青园掏出条子,刚说了个:“许家祥给我们开了封信……”唐宝衡就笑着打断了她们的话:“知道、知道,早听说了。”接着,又和气地说:“你们到安新县妇女部工作去吧!”

    “行!”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唐宝衡是个很有群众工作经验的老党员。他仔细给我们讲了妇女工作的性质、任务、意义。两个人听完,高高兴兴地去了。

    王青园二人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妇女部的工作。他们的文化知识得到了发挥。才开始是写传单、贴标语、集市宣传,后来是每天坐船到白洋淀里的漾堤口村,教二十几个大姑娘识字,宣传放足、剪发、抗日。

    在这里工作到了秋天,王青园突然得到了家里的来信:弟弟王明被打死了。王明跑到河东给郭团长当警卫员,郭团长拉起的队伍和另一个国民党排长姜东升拉起的“四大队”发生内讧,姜东升设“鸿门宴”请郭团长赴宴,郭团长自恃警卫人员多。冒险前来,结果在喝酒中开了火,郭和十来个随从人员当场被打死、打伤。弟弟王明被俘后还挣扎着拼命。结果被乱枪击中……看完信。王青园十分悲伤。痛哭一场。尔后几天中,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十分为母亲担心。在十个月的时间里。两个儿子先后死去,老人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这天,正好刘佩荣来新安。刘佩荣曾任中共新城县委书记。现在是“小八路”的组织科长。他见到王青园。关心地问“我要去白沟镇,你有事吗?”

    王青园说:“我想回家一趟。”接着。她说了事情的缘由。刘佩荣听完很同情。立即和有关领导打了招呼。与王青园一起从新安镇乘船。顺白沟河而下。

    中午,到了白沟镇,刘佩荣到镇上去找姜东升。做争取姜部的工作。姜部混乱之中发展到三、四千人。改名“华北民众抗日自卫军。“王青园没顾得上吃饭。搭上了一辆顺道的马车。直奔新城县城。

    到了家。已将傍晚,她轻轻推开院门。只见家里冷冷清清,院里一片荒芜。这时大姐听到推门声,撩开窗帘从玻璃后望了一下,见是她,赶紧跳下,跑出来迎接。姐俩手刚拉到一起,大姐就失声痛哭起来,王青园流着泪,牵着姐姐的手进了屋。

    坐下后,大姐又哭着说了一遍弟弟被打死的经过,并告诉她:“母亲整天哭,身体很坏,由二姐陪着去北平亲戚家了,最近来了信……”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叹口气:“唉,大哥和弟弟都死了,现在全家都为你担心……”

    话没说完,嫂子领着小侄子进来了。她仍带着孝,脸色憔悴,眼泡还肿着,见到她回来了,触景生情,又抹了几把泪,长吁短叹了一阵子。

    这时,姐姐说话了:“青园,前几天母亲来了信,从北平给你找了个好人家,看,人家的八字帖、生辰八字都寄来了,母亲让你去北平订婚。”说着把厚厚的一个信封从抽屉里拿出,递给她。

    王青园拿出信来简单看了内容,又放到一边,说:“我岁数还小,不想结婚,再说,北平是汉奸区,我是决不去的。”

    嫂子也好言相劝:“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这是老规矩了,你不听还行!这一阵,你知道全家怎么为你担心?你一个闺女,可不能往外瞎跑了,唉,兵荒马乱的……”。

    “不去”王青园回答。

    姐姐和嫂子越说越多:“男方可是个好人家,他媳妇刚死了,只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家里是四合子房,他岁数不大,一个月挣五十块大洋,到了北平,有吃有穿,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王青园越听越烦,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去!”

    姐姐和嫂子说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有些软了,嫂子想就坡骑驴,对姐姐说:“你给她收拾几件衣裳,我找人明早送她上火车。”说着,就要出门找人,王青园急了:“你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说着,一跺脚跑到了西厢房。

    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拂晓,王青园连招呼都没打,悄悄地提着小包袱,到东关搭上了一辆去白沟镇的马车。

    四、“扫荡”开始了

    王青园来到白沟镇,在河边看了看,离开船时间还早,就到镇上转了转,刚到西街,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刘佩荣,就高兴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去呢?”
“不回去了,我留在‘华北民众抗日自卫军’工作。”刘佩荣笑着说。昨天经过谈判,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接着又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王青园说:“往新安的船一会儿才开,我到街上转转。”

    “这就回去?”刘佩荣惊讶地问。

    “嗯。”王青园答应了一声,一股阴云袭上心头,不再说话了。

    刘佩荣体量到她的不快。就说:“先不要走,中午在我那里吃饭吧。”

    王青园跟刘佩荣到了“华北民众抗日自卫军”驻地。姜东升听说安新县妇女部来人了。捎过话来。请刘佩荣带她一起去吃午饭。王青园一听到姜东升。就想到弟弟是他们打死的。气不打一处来。刘佩荣赶紧给她解释:要照顾大局。现在正在争取姜东升和手下的几千人抗日。这有很重要的意义……说了一会儿。王青园表示:国难家仇,以国难为主。中午去和姜东升一起吃饭,保证不说话。

    中午,姜东升看刘佩荣带着王青园一起来吃饭,很高兴,席间问道:“妇女部是做嘛子的?”

    “妇女部平时动员妇女做抗日工作,如筹军粮、做军鞋、支持丈夫参军,战斗时帮助护理伤员……另外,教妇女识字,宣传男女平等……”

    姜东升听了很新鲜,就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工作吧。”说着,又转过头征寻刘佩荣的意见。

    刘佩荣点点头。对王青园说:“姜总指挥有这个意见。你就留在这儿工作吧。”说到这儿,一个劲给王青园使眼色,生怕她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王青园没看他。爽快地答应:“行,只要能抗日,哪儿都行!”

    她留在了新城县,担任县妇联主任。当时是“光杆司令”一人。她很快找了间办公房间,又让人把新安镇的吴颖叫来,接着,又在本地找了几个妇女,支撑起这个“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新城县的妇联工作已初具规模了。

    这天,新城县的三叔骑着个光屁股小毛驴来白沟镇找她。说她母亲从北平回来了,让她回去一趟,王青园听说母亲回来了,赶紧从县农会借了一辆破自行车,直奔新城县城。

    王青园不大会骑自行车,加上自行车没有车蹬子,只剩下脚蹬棍,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快到县城时,过一个土坡,自行车东歪一下,西歪一下,“吧嚓”一下,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脚蹬棍扎进脚里,鲜血直流。她爬起来,扶起自行车,骑上去继续往前走,不多时,鲜血染红了鞋袜,就这样进了家门。

    母亲瘦多了,一见她浑身是土,鞋上,袜上滴着血。立刻心痛的哭起来。母亲一边抽泣,一边给她包扎脚上的伤口。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闺女,你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呵?”王青园却笑着对母亲说:“妈妈,我不痛,真的不痛。”

    夜里,王青园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母女俩说了好久。母亲劝她去北平成亲,从此再不用担惊受怕,她则小声给母亲讲抗日道理,说明要过安生日子,只有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说了半夜,谁也没说服谁,只得迷迷糊糊入睡。

    凌晨,她们被一阵“隆、隆”的炮声惊醒。街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

    王青园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穿衣服,母亲也坐起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王青园果断地说:“快穿衣服,拿上点能拿的东西走,鬼子要进攻县城了!”

    二人跑出屋,嫂子也带着两个孩子从西屋慌慌张张跑出来。几个人挎着包袱,牵着孩子和逃难的人群一同跑出城,钻入庄稼地。

    从凌晨到上午,不时听到远处有鬼子的枪声、叫声和汽车笛鸣声。直到下午,才渐渐安静下来,王青园出去看了看,见日本鬼子撤走了。才从庄稼地里把母亲和嫂子等人叫出来,一同回到家中。

    回到家里,大家在一起吃了点凉干粮,王青园推起自行车,对母亲说:“妈,我得走了,鬼子开始‘扫荡’了,我得赶紧回部队去。”

    母亲又开始抹眼泪:“你非要走就走吧……”经过一天的东跑西颠,她对可恶的鬼子又有了新的认识。已不再坚决反对女儿参加八路军了。                       

    “妈,你多保重身体……”王青园怕自己哭出来,推车出门。头也不回地骑了上去。

    快出东关时,她忽然听到:“王青园、王青园”的叫声,赶紧下了车,回头一看,见是同班同学王秉璋,夹着个包袱在后面追赶,边追边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参加抗日队伍了,回家看母亲,这是要回队伍上”。王青园回答。

    “女学生……在队伍上行吗?”王秉璋犹豫地问。

    “行,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一样能干……”王青园简单介绍了这几个月的情况。最后又鼓励说:“欢迎你来参加抗日。”

    王秉璋早听的眉飞色舞,当既表示:“行,我跟你走!”说完,从路边找了个熟人,让给家里捎个话,然后坐上王青园的车子,一路摔着跟头,走向白沟镇。

    人的命运,有很大的偶然性,王秉璋在路上碰到了王青园,从此就走上了革命道路。

    五、“死也不能给鬼子干事”

    到了白沟镇,队伍和抗日政府早已转移了,一个熟人也没有,两个人急得出了一头汗。正在着急时,忽然看到对面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王青园一眼认出是抗日县长王山的爱人,她也在妇联工作,就赶忙迎了过去。王山的爱人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说:“等了你一天了,快走吧。”接着又指着王秉璋问:“这是……”

    “是我的同学,叫王秉璋,也是来参加抗日的。”王青园回答。“欢迎、欢迎。不过,现在白沟镇是不能呆了,快跟我到我姑姑家去隐蔽几天,吴颖在那里等你。”

    说完,三人离开白沟镇,步行七、八里来到她姑姑家,在那里见到了吴颖。吴颖见到她们喜出望外,说:“部队和政府从白沟镇撤走时,唐宝衡主任给我们留下一些钱,让我们想法归队……”。

    王青园接过钱,沉思了一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等她拿主意。她是县妇联主任,是几个人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她感到肩头的重量,许久才说:“这里离白沟镇太近,我们几个目标也大,这样吧,我和王秉璋、吴颖往东,到甄家码头村我表哥家躲一躲,然后从那里找船去新安。”

    王山的爱人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意见。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就听到远处有鬼子汽车的轰鸣声和零星的枪声,王青园督促她们草草吃了点饭,就扒着墙头向外看,只见鬼子的汽车一队一队从远处驶过,仰起高高的灰尘。一上午过了一百七十多辆,还有大批马队,这是鬼子在找抗日军队决战。各村的豪绅和财主早已吓坏,纷纷在村头摆上茶水、点心迎接日本人。

    到了下午,敌人过完了,三人化了化装,换上破蓝褂子,脸上抹了烟灰,弄的蓬头垢面,向王山的爱人告了别,从墙头上跳出,往甄家码头村走去。

    刚出村,就听到远处传来:“嗒、嗒”的急促马蹄声。王青园机智地喊道:“快下沟,鬼子的马队来了!”在她的呼喊声中,三个人先后跳下沟里。

    她们刚跳下去。七、八个鬼子骑着马,挥着战刀从不远的地方跑过。三个人伏在沟里大气不敢出,生怕暴露目标。鬼子马队跑远了。王青园命令说:“顺着沟快跑,小心鬼子一会儿再转回来。”在她的指挥下,三人弯腰跑去。因为着急,王青园的口琴、手帕等都丢在了沟里。

    在她的带领下,当晚到了甄家码头村表哥家,那里也不安全。鬼子的汽车、马队经常从村外跑过。老百姓除了逃跑的,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出门。去新安的船一只也没有。在这里呆了四、五天,听到了新城县的白沟镇失守的消息。一天上午,鬼子“叭、叭”的打着枪闯进了村。王青园三人赶快躲入柴草房。鬼子在村里胡作非为一通。临走时,把二十多个青年刺死在对面的打麦场上。鬼子走后,村里一片哭声。王青园出来后,了解了情况,回去对吴颖和王秉璋说:“这里情况复杂,鬼子来往很多,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咱们再往东转移,到南宫景村我姑姑家去躲避一阵吧”。

    吴颖和王秉璋同样是十八、九岁的姑娘,没经过多少事,现在全靠王青园了,就说:“我们听你的,你说吧!……”

    当晚,王青园告别了表哥,三人化装一番。冒着危险,走了二十多里夜路,来到南宫井村,一路上,王青园苦苦思索,怎样才能带着她二人回到部队。

    敲开姑姑家门时,天已黑了。姑姑吓了一跳,看清是她们,双掌一合:“阿弥托佛,兵慌马乱的。你们几个闺女家,怎么黑灯瞎火的跑这儿来了?”

    王青园抹抹额头上的汗:“俺们是在县妇联工作的,鬼子一‘扫荡’掩们掉队了,暂来这儿躲几天。”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没事、没事,你别怕。”王青园笑着推开挡着门的姑姑,把吴颖和王秉璋拉进屋,然后又挽着姑姑的胳膊,撒着娇:“快给俺们弄点吃的,可把俺们累死了!”

    姑姑叹着气,无可奈何的给她们热了点剩饭,吃完饭,王青园安顿吴颖和王秉璋睡下,自己又给姑姑讲了不少抗日道理,直待姑姑定下心来,她才去睡觉。

    第二天早晨,王青园起来后想了解一下情况,尔后寻找返回部队的路线。她冒着晚秋的寒气往墙外头望时,远远看到官家营村敌人正安据点。看来这里敌情也很严重。她感到一阵阵气闷。回到屋里,看见姑姑正蹲在灶火边烧火。却不见那个叫小狗子的表弟,就问:“小狗子去哪儿了?”

    “去给鬼子填沟去了。”姑姑长叹了一声。

    “什么?给鬼子干活去了。”王青园的眉毛一下子竖起。

    “不去有什么办法?”姑姑长叹了一声说。

    “死也不能给鬼子干事!……”说到这里,王青园气得哭起来。

    吴颖和王秉璋听到她的哭声,慌忙从里屋跑出,问明了原因,都沉默起来,半晌,吴颖小声劝说:“别哭了,小表弟去给鬼子填沟,也是被逼着去的,不是真心的……”

    “死也不能给鬼子干事,是中国人就得有骨气……呜、呜……”王青园哭着说。

    六、 在战斗里成长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天很快冷了。白沟河两岸的草黄了,叶枯了,匐伏在地上,任北风的抽打;喧闹的河水,结了一层薄冰,那欢快的歌喉虽被封住了,但还是不服气,它在冰下嘟哝着、反抗着。

    王青园带着吴颖、王秉璋住在她姑姑家里,什么情况也搞不清,也不敢离开村子半步,整天听到的就是远处的枪声和汽车声,她心里烦透了。悔不该跑回新城看母亲,耽误了和大家一起转移。

    这天傍晚,终于等到了亲人。唐宝衡的警卫员小胡和小杨风尘仆仆找来了,这二人是刚入伍不久的小战士,一见她们十分高兴地说:“唐主任让我们接你们来了。”

    王青园十分高兴:“咱们的队伍没受损失吧?”

    “没有,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部队,一路上情况很复杂,很多村子都被鬼子、土匪封了……”小胡说。

    “情况复杂也得走”,王青园坚决的回答。

    深夜,他们出发了,绕了个圈子,进入雄县境内。一路上,绕过几个土匪占据的村子,离板家窝村不远时,听到村里传来一阵阵惊慌的吠声,几个人赶紧躲进一片坟地里等候,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一等半个多小时,天气很冷,冻的手脚发麻。小胡和小杨没经过多少事,碰到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办法,认为不能再往前走了。等等再说。等了一会儿,王青园觉得这样等下去不行,就猫着腰走到小胡和小杨跟前。小声说:“这么等下去不行,咱们从南边绕着走吧。”

    小胡和小杨想了想,拿不定主意。

    “不能再等了。天一亮,这里会被人看的清清楚楚,快走吧。”在她倡议下,大家悄悄地走出坟地。绕过板家窝村。凌晨,在一个小村住下来,傍晚,又继续往前走。就这样,走了三天,到了新安镇。

    新安的抗日政府和部队正在积极准备反“扫荡”。王青园等人一到,很快被安排到了地委的政治训练班。训练班由地委书记吴健民、专员罗玉川负责,每天上课讲抗日战争中的政策和游击战术,上了几天课,日本鬼子来进攻新安,吴健民和罗玉川立刻带领训练班百十个学员开始反“扫荡”。

    百十个学员。没有多少枪支。背着被子和书、笔记,在冀中大平原上与“扫荡”的敌人迂回。白天,往往是找个小村隐蔽起来。晚上行军。从敌人“扫荡”中的空隙悄悄穿过,躲避开敌人的合击点或包围。

    为了掩人耳目不连累家里人工作起来方便,每个人都起了化名,王青园自己化名黄克。这个在动乱中起的名字,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真名。并在以后,正式载入共和国的档案里。

    跑了近一个月,从安新县跑到坝县。从坝县跑到任邱县。长时间的步行,使黄克脚上磨起了水泡。因为吃不好饭和卫生条件差。黄克又闹起了眼病。眼睛肿的又红又大。看路都很费劲了。她折了个树枝当拐棍。一瘸一拐地走着。边走,还边鼓励同行的四、五个女学员:“男同志能跟上,咱们女同志也一定能跟上,千万不能掉队。掉了队,是咱女学员的耻辱。”

    有一天晚上,又开始长途行军。部队排成“一”字长龙。在漆黑的夜中行走。往东、往西、又往回折……黄克一边走,一边打磕睡,忽然,一个土埂把她绊了个跟头。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从磕睡中醒来。举目一看,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了大队。她顿时出了一头冷汗。往前追了一阵。不见人,往左跑了几步,也不见人。这时,她反到冷静下来了,站住想了想。因为情况不明,她没有喊,而是蹲下拍巴掌:“啪、啪、啪”

    前面的队伍发现丢了人,也派人来找。黄克拍巴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好远、好远。对方听到了声音,也赶紧拍巴掌联系。黄克这才追上了部队。宿营时,已近黎明。房东大娘一看她们几个闺女风尘满面,一瘸一拐的样子,心痛极了,赶紧给她们烧开水烫脚。然后,又用头发丝给黄克把脚上的水泡穿过。抹上煤油。在这种情况下。黄克还把女伴们找来。一起开个会,互相进行鼓励。

    在这一个多月的跋涉中,领导认真研究了黄克的情况,认为她已具备了中国共产党的条件,在高阳县一个小村的农会中,她履行了组织手续。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时,她激动的心胸起伏,低声说:“从此我就是党的人了。”

    她象一条奔流的小溪,几经曲折,冲破道道阻碍。终于汇入奔腾的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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