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路途泥泞,在1944年这个多事之春的一个下午,我带着武工队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执行任务。当行经斗门江边时,与一队超过我们十多倍的日伪军迎面相遇。我一看不好,躲已经来不及了,喊了一声:“同志们,打啊。”机智的武工队员迅速卧倒,愤怒的火舌向敌人喷去,打得敌人四处逃窜。
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我是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仔细听听,好像有人在叫我,但听不出在说什么。一会儿,觉得有凉水滴在额头,心里稍感凉快。我拼命一用力,从嘴里吐出许多又粘又腥的东西,这才舒畅些,也能听清别人说话了。
“天哪,可算醒过来了。”象是一个老奶奶在说话。
这时,我觉得头部负伤了,子弹从右耳下打进去从左耳左眼间穿出。我用力睁开眼,定睛一看,天已黑了,一群人站在我的床前。
吕医务员呆呆地望着我说:“明达同志,你的伤我已经检查过了,子弹没有伤着脑子。刚给你打了针,上了药,休养一个时期就会好的。”
接着,蒋焕章走上前来,指着一位老奶奶对我说:“这是素花奶奶。马主任说把你送到她家来休养,免得因鬼子‘扫荡’搬来搬去。这里四面都是湖田,素花奶奶与周围的群众关系又很好,只要注意隐蔽,是很安全的。”素花奶奶一面帮着吕医务员给我换血衣,擦洗身子,一面亲热地对我说:“同志,我们都是自己人,住在这里跟住在家里是一样。”
这时,素花奶奶的侄女兰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肉,还有大米饭,她象招待亲人一样,劝着吕医务员和蒋焕章说:“吃吧,同志。快半夜了,吃了饭,你们好上路。”
素花奶奶捧着一碗黄澄澄的鸡汤,一匙一匙地送到我嘴里。由于我头部受伤,连带着舌头和咽喉也不听使唤,结果送进嘴里的汤好多流到了外面,并且引起了剧烈的疼痛和咳嗽。
“同志,唉!”素花奶奶把鸡汤放在桌上用衣袖擦眼睛,又轻轻地拍着我的脊背。她看看我,又看看吕医务员,象是害怕,又象是渴望救援,眼睛里透着慈母般的疼爱。
鸡叫头遍的时候,吕医务员和蒋焕章匆匆回部队了。
他们走后,素花奶奶就拿了鞋底,坐在我床边纳起来。她纳一阵,就转过身来拉开蚊帐问我伤口痛不痛,肚子饿不饿?当摸着我发烧的额头时,就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叹气。当她第三次拉开蚊帐时,见我双目半闭,呼吸均匀,就面带笑容转过身去,继续纳起鞋底来。直到鸡叫三遍,窗纸上现出了白光,她才叫兰芬来看看我,吹熄了灯,到厨房忙碌去了。
中午,房子里仍然黑沉沉的,窗外时断时续地下着雨,空气显得十分沉闷。素花奶奶按照吕医务员教她的方法,给我洗伤口,扎绷带,又象哄小孩吃药似的给我喝鸡汤。
夜里,吕医务员来了,对我说金萧支队要暂时离开诸暨,支队首长托她带来十元伪币,要我买些有营养的食品补身子。同志们希望我安心休养,争取早点归队。吕医务员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才转过身去,对素花奶奶说:“蒋同志伤口的护理,生活的照顾,全都拜托您老人家了。”
“你放心,洗伤口,换药,包扎,我都学会了。别看我这老太婆,一个伤员还能照顾好。”在素花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半个多月后,我的身体慢慢好转了,喉头的发音也逐渐地清晰起来。
有一天,兰芬送洗脸水给我,我顺便问她:“我到你家吃了几只鸡了?”
“5只。”
“我的伙食费和慰问费能买几只?”
“不知道。你现在吃的,还是我们家的。阿妈把你的钱,买了15只小鸡,15只小鸭,还有5只不大不小的鹅,我每天都到田里拾田螺、拔鹅草喂它们。阿妈说,这些鸡呀,鸭呀,都很补,你吃了会胖起来的。”
听兰芬一说,我心里便感到不安。下午,素花奶奶给我换药时,我终于忍者咳嗽对她说:“奶奶,我再不喝鸡汤了。把母鸡全部杀了,你们以后日子怎么过!”
“是兰芬告诉你的吧?”素花奶奶盯着我说:“你住在我家,就得听我的,要赶快把伤养好,回部队打鬼子去。”
我看她盯着我的严峻的目光,象慈母责备她那不听话的儿子一样,一股暖流涌向我的心头。
这天夜里,我刚迷迷糊糊地睡去,忽然被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惊醒了。素花奶奶跑过来,一把拉起我,气喘吁吁地说:“快,蒋同志,快起来,鬼子来查户口了。”她一面说,一面使劲地拉着我往厨房走。我扒着厨房的窗缝看了看,村里乱糟糟的,估计敌人不一定有目标来的,可能是一般性的突击检查。我怕连累素花奶奶,便拿了手枪,准备趁敌人还没进来,找个空子钻出去。可我刚到门边,素花奶奶连忙拉住我的手说:“你发昏了。不是早给你说过了吗?家里有地方躲藏。”说着,便走进墙角,移动橱柜,拉开活动板墙,不由分说,就把我推进一个黑古隆冬的黑洞里,然后用板墙和碗橱柜挡上。我伸手摸了摸,洞并不大,里面有被褥,有枕头,还有两个大号木柄手榴弹,可能是蒋焕章留给我的。我刚把背靠在墙上,就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于是,我马上打开手榴弹盖,抓起手枪。“谁呀!”素花奶奶在卧室里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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