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志申戈军夫妇和孩子
我1950年10出生在西安。就在我出生的前两天,父亲接到了军委的命令,让他带十九兵团入朝参战。我出生后没几天,父亲就离开了我们,带着部队走了,去做赴朝前的各项准备。当我长到3个月大时,母亲也离开了我们,她要去丹东随部队入朝。那时,我大姐6岁,二姐3岁,母亲把我们三个孩子托付给了组织,留在国内。按常理,在这种情况下我母亲可以不去朝鲜,组织上是完全允许的。然而,母亲是入伍几十年的军人,她历来是把军人的天职放在第一位,于是她就和父亲一起入朝了。每当我想起母亲为了保家卫国,放下自己心爱的3个孩子奔赴战场,就增添一份对她的敬重!人常说:“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母女连心呀,对于一位女同志来说,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多么坚强的毅力!
为了抚养我,组织上给我找了个奶娘,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不吃不喝,姐姐抱着我哭,她以为我活不了了。组织上得知后,把我和奶娘送到丹东,又让我妈妈从朝鲜过江来看我。直到我逐渐好起来,妈妈才回朝鲜,我们回到山西留守处,后来奶娘因家中有事,只好走了。组织上就把我们姐妹3人送到了北京军区八一学校,两个姐姐上小学,我上幼儿园。我们就是新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
在幼儿园,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到星期六的下午,都是小朋友最高兴的时候,因为父母亲要来接孩子回家了。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我们当时都一个个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听着广播里不停地传出:XXX小朋友,你的家长来接你了。于是,就看到被叫到的那个小朋友高高兴兴地向学校大门口跑去。那时,我多么希望能听到广播里叫到我的名字,我也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扯着妈妈温暖的手回家。可是,在很长时间里,我却连一次都没有听到叫我的名字。就这样,我眼巴巴地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地都被叫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由于我当时年龄太小,不知道父母亲都去朝鲜参战了,只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我是不是没有父母亲?到了周日的晚上,看到别的小朋友从家里带了一些好吃的回来,我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
留在国内的姐妹三人
当然,有时我也有高兴的时刻,那就是星期天的下午,大姐会把我和二姐叫到小树林的石桌旁,为我和二姐分一点她买到的好吃的。当时部队是供给制,爸爸妈妈没有工资,每个月只有点零花钱。他们处处节俭,把这零花钱攒下来,只要有人回国,就托人带回来交给我大姐。大姐拿到钱后,就认认真真地把钱分成几份,每周取一份买点零食发给我们。当大姐发东西时,我们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小手绢铺在石桌上,然后用它把分到的好吃的包起来。糖是一块块地分,花生是一颗颗地分,瓜子是一粒粒地分。如果不够分3份,大姐总是说:秋华小,就给她吧。当我拿到分来的好吃的,都会高高兴兴地回到幼儿园的班里。然后,开始东藏西藏——倒不是怕小朋友拿,而是怕自己吃得太快。因为有时没人回国,父母的钱带不回来,好吃的就要断顿了。记得有一天,我遇到了大姐。她问我:“上次分的好吃的,吃完了没有”?我得意地笑着说:“还没”。接着我就从鞋子里掏出了两粒瓜子,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大姐后来告诉我,当时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妈妈回国了。当她把我从幼儿园接出来让我叫她“妈妈”时,我瞪着大眼睛看着她,可就是不叫。这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那时,年幼的我根本没有“妈妈”这个词的概念,怎么能叫得出口?现在想起来,妈妈当时一定很难过。长大以后,当我想起婴幼儿时的经历,曾问过母亲:“妈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和爸爸都牺牲在朝鲜,那我们3个孩子怎么办?”妈妈边看着我,边和蔼地说:“想过。但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的岗位在部队,不能因为有孩子就不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抗美援朝是为了保卫祖国,也是为了保卫你们这些孩子呀!”我理解了父母亲,这就是他们的家国情怀!
军人上了战场,就要有随时牺牲的准备。其实,他们出国的第二天,父母亲就差点牺牲了。
那是1951年2月16日的傍晚,父亲率19兵团机关乘列车从丹东出发,进入朝鲜境内后,连夜飞奔。天快亮时,敌机又来轰炸。负责运输的同志决定把所有的车厢分成几部分,拉进山洞隐藏起来,等到晚上再走。这样,父亲他们在山洞里整整待了一个白天。天还没有完全黑,就听到火车“哐当!”一声响开动了。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人大声喊;“不好,没有车头!”大家连忙往外看。果然,他们所乘坐的车厢,真的没有车头!
原来,车头没能挂住这节车厢。车厢顺着大斜坡迅速向下滑去,速度越来越快。有几个人跑到车尾试图去搬制动,可是已经晚了,刹不住车了。
这时的火车越滑越快,有人提出“跳车吧!”父亲却坚定地说:“不能跳,跳下去就是死!”随后,他冷静地坐了下来,以便相机采取措施。其他人见状,也坐下了,车厢里顿时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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