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总理侄女、中共党史文献研究院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会常务理事周秉宜在讲述《周恩来的家风与公仆精神》。
首先先介绍一下我们这个家。周恩来兄弟3个,他是老大;老二叫周恩溥,也就是我的二伯,在解放前就去世了;我父亲叫周恩寿,后以字行,叫周同宇,他们没有姐妹。 我大伯周恩来9岁、二伯8岁、我父亲3岁的时候,我祖母就生病去世了,那时她还很年轻,35岁。我祖父因为常在外地谋生,收入微薄,照顾不到家中的3个孩子,我的大伯便开始掌家。我父亲生前曾对淮安周恩来纪念馆的同志回忆说:“周总理9岁当家,一切管理的井井有条。” 1949年3月,中共中央进驻北平,我大伯把我们一家从天津接到北平。当时我们家有4个小孩儿。我父亲来到北平后,开始在华北钢铁公司上班。华北钢铁公司的总工程师陈颂言伯伯是我大伯南开中学时的同学,我父亲的工作是陈伯伯介绍的。我母亲也参加了工作。建国前妇女大都不工作,共产党提倡男女平等,解放妇女,号召妇女也出来参加工作,我母亲就去一所中学应聘,当了一名俄文教员。当时他们在东城区租了两间小房。家里孩子多,年纪又都还小,父母工作忙,住房又紧张,大伯和我伯母(我们叫七妈)为了帮助我父母减轻负担,便把我姐姐秉德、哥哥秉钧和我接进了中南海西花厅、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会儿姐姐上中学、哥哥上小学、我上幼儿园,我们平时都住校,周末才回家。 1954年秋,我和哥哥回到父母家住了几年,1961年,我又回到中南海,直到1968年,在西花厅前后生活了近20年。 伯父作为国务院总理、党和国家领导人,终日勤于处理国家公务。尽管他为国家呕心沥血、日夜操劳,但是他并没有放松对亲属对侄子侄女的教育。他对家人制定出一系列严格的规矩,而平日具体执行这一系列规矩的、便是我的七妈邓颖超。 大家都知道周总理有10条家规,比如亲属不能特地请假从外地来北京看望他,一律住招待所,有工资的自己交租金,没有工资的由伯父帮着交,看戏自己买票入场、不能享用招待券等等。这个家规并不是伯父伯母写在纸上、而是周尔辉等亲属事后回忆整理的、主要针对当时已经工作了的在外地的亲属。而我当时年纪还小,又住在西花厅,情况还是不完全一样。今天主要对大家谈一谈,我从小到大在和两位老人的接触中所受到的教育:
(一)严格遵守西花厅的纪律
西花厅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他的全名叫国务院总理办公室。西花厅前院的大厅是周总理接见宾客的地方,后院有周总理和他的十几个秘书的办公室。这些秘书分别负责军事、外交、工业、农业、文教等各项事务,他们协助周总理每天从早到晚地工作。另外,由于伯父一般是早上5点半到6点左右休息、10点半左右起床,起床后如果他不出去开会或见外宾、就是进办公室工作,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5点半左右。所以,对我们几个居住在西花厅的侄子侄女,伯母有三点纪律要求:第一,不许随便大声说笑,要始终保持安静;第二,伯父的办公室不许进,秘书们的办公室也不许进;第三,严格遵守“三不”的保密纪律,即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伯父伯母自己也严格遵守组织纪律。有关他们的工作,我们一个字也听不到。伯母还对我说:“你伯伯是政治局常委,我是中央候补委员,连中央委员能知道的事,他都不对我说。”
(二)不能享受任何特权 吃饭去大食堂、不能吃小灶。我上学前是和伯母一起吃饭。上学以后,伯母找我谈话,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小学生了,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儿童了,我和你伯伯就要用一个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你。”首先吃饭不能和伯母一起吃、要去大食堂,由卫士长成元功叔叔发给我哥哥和我每人一只小搪瓷碗、一只勺、两毛钱饭票。第一天由叔叔带我们、走上半站路的样子、去国务院第三食堂、和叔叔阿姨一起排队买饭。菜谱是用粉笔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前面排队的叔叔。伯母还说:“毛主席的女儿也是去吃大食堂的。” 我上学后和哥哥在一个学校,北京军区八一小学。北京军区的干部的子女上的学校。学校的位置在海淀区、离城里较远,周末学校大门口内操场停满了大汽车和小汽车来接孩子们回家。当时小汽车只有高级领导干部才会配一辆小汽车。伯父有两辆小汽车,一个司机,伯母也有一辆小汽车,一个司机。但周末伯母从来不派小汽车接我们,而是让卫士叔叔骑自行车去学校,在学校门口雇一辆三轮车把我和哥哥接回家。三轮车的车费由伯父自己出。有一年放暑假了,过了两天也没有人来接,哥哥着急了,写了一封信给伯母“中南海、国务院、邓颖超收。”他写道:“我们放假了,你让叔叔来接我们吧,这次得派一个车来、因为我们有行李。”但这次还是卫士叔叔骑车来接我们,他在学校门口雇了两辆三轮车,我们把行李放在脚下,回家了。回家后、伯母对我们说:“小汽车是公家给你伯伯开会和工作用的,你们小学生没有为国家做过任何贡献,就没有资格坐他的小汽车。” 暑假里,中央首长去北戴河开会,家属子女也可以同去北戴河度假,但是伯母不允许我跟着他们一起去。她对我说:“你伯伯是去开会去工作的,你不能跟着去。”又说:“你伯伯说了,什么时候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能去北戴河度假了,你们才能去。”但是伯父会安排烈士子女去北戴河度假。比如彭雪枫烈士的儿子彭晓枫、叶挺的女儿叶剑梅等。 国庆节晚上,天安门广场举办焰火晚会,中央首长在天安门城楼上,和群众一起欢庆节日。他们的子女也可以跟着家长一起上天安门欣赏美丽的焰火。但伯父从不带我们侄子侄女上天安门城楼。晚上,伯母会带着我们全家一同散步到中南海的湖边,和国务院的干部以及他们的家属,一起观看焰火。她对我母亲说:“这个地方好,这个地方大家都可以来,咱们也可以来。” 中央办公厅为照顾中央首长的休息,还经常在周末举办一场电影晚会,放映的电影大多是尚未公映的。他们的家属子女都会一起来看电影。但是伯母不允许我去看,她对我说:“咱们国务院大食堂周末也会放电影,5分钱一张票,你想去看,我给你买票。”去国务院大食堂放映的都是街上普遍公映的电影,是国务院机关考虑到干部们平时工作忙,没有时间上街买票,而为大家放的一场电影。 生活上特殊化的待遇一概没有,十几年过去我也习惯了。但是还不止这一点。1964年夏天,暑假,总理要给当年高中大学毕业生作报告。我想听报告受教育应该不算特殊化吧?就找成元功叔叔,让他给我一张报告会的票。他也认为听伯伯的报告应该可以去,说:“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问问你伯伯。”一会儿他回来,说:“不行啊,秉宜,伯伯说了,伯伯是给今年的大学高中毕业生做报告,秉宜不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就不能去听这个报告。”很原则,一丝不苟,但话锋一转,又说道:“等明年秉宜高中毕业了,再去听伯伯的报告吧。” 我上小学二年级之前、住东厢房。后来西花厅又来2个小朋友,是总理一个老秘书的孩子。孩子多了,难免有说话声大的时候。伯母安排我们全住到外院的小平房,一人一个小木板床。外院还有伯母的秘书张元阿姨的3个孩子。七妈就让我们大家组织起来,自己管理自己。大孩子管小孩子。起床、做操、吃饭、做功课、游戏,很自由也很高兴。伯母这种安排也是希望伯父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之余,出来散步时能看到院子里还有孩子们玩乐的身影,还能抽空和孩子们说两句话,还能感受到一些家庭的氛围,紧张劳累的神经能有短暂的休息和放松。 但是伯父却不这么看。他认为我们总住在深宅大院、脱离社会、脱离群众,对孩子们的成长十分不利。伯父曾不止一次对我们说:“你们应该多和劳动人民的子女交朋友。劳动人民的子女热爱劳动,生活节俭,能吃苦。你们应该向他们学习。”所以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伯父把我和哥哥送回父母家。 我家是住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里,不是一个独门独院,而是院子里住了四户人家。家中除了我父母,还有四弟、五弟、六妹,以及两个老大娘。我在西花厅自己一个人住一张木板床住惯了,不习惯和别人挤一个床。但在家里,我得跟五弟以及照看五弟的老大娘同住一张大床,旁边的小床上睡着六妹。六妹爱哭,经常吵得我睡不好。周末我去西花厅时,就对伯母发牢骚,说我和大娘、五弟住一个大床不习惯。伯母立刻拉下脸来批评我:“人家老百姓都是这样生活的,你为什么就不行?” 回到家以后,没有叔叔来接我们。我和哥哥秉钧、四弟秉华、便开始了每周自己乘公交车回家的经历。伯母嘱咐父亲,除了我们回家的往返车费以外,再不要给孩子们零花钱了。但是小朋友嘴馋想吃糖果,哥哥就想办法。周末他带我和弟弟从海淀的学校走到动物园,这样,省下两、三毛钱,他就给我们买糖吃,再从动物园乘车进城回家,还带我们去胡同口租看一分钱一本的小人书,我们非常开心。一年后,哥哥小学毕业回城里上学,就由我带弟弟回家了。 八一小学是一家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的学校。由聂荣臻元帅始建于1947年解放战争期间,学校管理军事化,培养孩子们的组织纪律性、自我管理能力、和团结精神。八一小学的学生许多都成了军人。但是到了上世纪50年中,八一小学也显出了它的不足之处。即干部子女扎堆、与社会、与群众脱节。毛主席和周总理都非常关心这个现象,1953年5月,周总理有一次去视察北京101中学时,就曾嘱咐过101中学的干部子弟说,希望同学们不要学八旗子弟,娇生惯养,不要特殊化,干部子弟应该和广大的劳动人民子弟在同一个学校一起学习。所以到1957年1958年五弟六妹该上学的时候、伯父没有安排他们进八一小学,而是让他们进胡同里的小学念书,和老百姓家的孩子一起念书。
(三)清正廉洁,严格要求自己 周总理一向对自己严格要求,清正廉洁,公私分明。举几个小例子。 比如,他坐小汽车去北京饭店理发,这段路程消耗的油费,他要自己出,决不找公家报销。他请民主人士吃饭,问他们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他请文艺界的同志吃饭,鼓励他们多创作可以反映劳动人民生活、反映新社会新气象的好作品。虽然他请人吃饭,谈的都是工作,但他从来都是自己出钱,从不要公家报销。 他也从不收礼。一个老部下从福建给他寄来一箱桔子,他立刻寄回了两箱桔子的钱,制止了老部下送礼的行为。有一次他的淮安老家来人送他撒子,他不但付了钱,同时还写信给淮安地方领导,要求他们坚决制止请客送礼。 关于周总理清正廉洁的故事,他身边工作人员和干部们比我们知道得多,作为家属、我只讲些我知道的事情。 我读书的八一小学是北京军区的子弟小学。建国初,政府和军队都实行供给制,八一小学的学生吃饭免费。1954年,国家机关实行工薪制,伯父也开始领工资了。于是他认为自己既然领了工资,就不能再享受供给制待遇,就应该给孩子们交伙食费了。我小学三年级开学,西花厅的卫士叔叔送我和哥哥去学校时,就去学校的财务窗口帮我和我哥哥交了伙食费,记得当时只有我们一家在交伙食费。但没过一两周、学校里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他们也已经转业到地方工作,也领了工资,他们很快跟上来,给自己的孩子交了伙食费。 当时我父母工资少,孩子多,二伯母家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工作了,但二伯母自己并没有工作,伯父伯母就商量如何帮助两个弟弟家。伯父工资高一些,他负责帮助我们家,伯母负责帮助二伯母的生活。她告诉二伯的儿子周荣庆说:“这钱是给你母亲的,你们两口子不许动她的钱。”伯母的意思,大哥已经工作了,有工资了,就要靠自己。 二伯母、我们叫她二娘,二娘原来是军人,后来复原了,伯父不让她领复员费,说:“你生活有困难我们管你。”二娘看病住院都是用伯母的工资,1975年二娘走了,伯母负担才轻松些。另外西花厅的工作人员、司机老杨叔叔生活负担重、伯父资助他;伯父的老同学没工作时,伯伯每月给他送钱,都是用他们自己的工资。关于两位老人用自己的工资帮助亲友这件事,伯母是这样说的:“帮助你们是让你们家不要再向政府申请困难补助了,是为了给政府减轻负担。”
(四)树立新社会人与人的平等精神,尊重身边工作人员 我们国家在封建社会时,人与人是讲等级而不讲平等的。在清朝,周恩来的祖父是一个县官。当时,家中有很多的仆人伺候,女佣、厨师、车夫、随从,一样不少。而共产党革命的目的是要反对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封建主义,解放劳苦大众,让广大的劳动人民当家作主。新中国成立之后,伯父作为国家领导人,他身边有不少为他服务的工作人员,卫士、大夫、护士、司机、厨师、生活服务人员等。对待这些在西花厅做服务工作的同志,伯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伯伯和我和这些叔叔阿姨,我们大家都是在为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只是分工不同。”伯母要求我们一定要尊重这些叔叔阿姨,每天见面一定要打招呼,不许对他们不理不睬,更是绝对禁止我们让西花厅的工作人员对自己服务,因为我们不是相府的少爷小姐,叔叔阿姨都是帮助周总理工作的革命同志。 伯父伯母在家中也是以身作则、处处平等待人。比如,我们上小学时需要卫士叔叔接送,每逢周六,伯母总是用商量的口气问,看哪位同志,今天不太忙,能不能去接一下孩子们?如果总理事情比较多,大家都忙,那就不接。我印象那时有时两个星期有时三个星期不接我,心里很紧张,就想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伯母事先嘱咐我说:“如果叔叔没有来接你们,星期天你就去找哥哥玩。”但哥哥是男孩子,我去男生宿舍找他,他和他同学早不知跑哪儿玩儿去了,我只好去女生宿舍找哥哥班上的女同学、找大姐姐玩。不只是我,学校里还有少部分同学也不能回家。他们的父亲有的还在朝鲜打仗、有的南下、或者去西藏工作了。学校就为没有回家的同学开放了文娱活动室。活动室里准备了小人书、故事书、象棋、跳棋、跳绳儿、毽子等等,让同学游戏。 我母亲曾回忆说,伯母刚发了工资,立刻把照看五弟六妹的两位老大娘请到西花厅来吃了一次饭,还一人送了100元钱、表示感谢。这两个大娘,潘大娘是农村妇女,朱大娘过去在清朝一个满族王爷家照看孙女。伯母对她们说:“家里又添了2个小孩,按说,我这个做大妈的应该帮助照顾,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工作忙,身体又不好,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两个老大娘十分感动,从旧社会过来的她们眼中,这就是当朝宰相的夫人,却对她们这普通的劳动妇女、和给王爷家做下人的女佣如此尊重客气。 50年代初,西花厅的叔叔阿姨都很年轻,如有哪位同志结婚,伯父伯母会非常认真地准备一份贺礼,或者一对枕巾或一对钢笔或一幅织锦风景画,东西不贵重,礼轻情意重。而当哪位叔叔的爱人或哪位阿姨生了宝宝,伯父伯母又会去买来一只老母鸡、两斤鸡蛋、一包白糖或红糖,送给产妇,表示由衷的祝贺。 有一个护士阿姨叫郑淑云。因为小郑阿姨工作忙,有一次,伯母专门把小郑阿姨的男朋友崔长庚叔叔请到西花厅来,对他说:小郑因为照顾她而不能经常出来和他约会,十分抱歉。1960年1月,小郑阿姨结婚,由于她家住房太小,结婚仪式就借用房东贾大妈的房子举行。伯母知道后还专门去贾大妈家表示感谢。她对贾大妈说:“你看你的房子还做了我们工作人员结婚的礼堂。在你这儿行的礼,是不是这样啊?”贾大妈高兴地回应说:“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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