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海,小翠避居租界,但是,接二连三传来坏消息,中国军队不断撤退,沿海各省相继失守,无故百姓,惨遭屠杀。此时,小翠之父,蝶仙远走川、滇等地。百姓的苦难,骨肉分离,天各一方,令她感慨万分,写道: “信有人间去住难,战云如海路漫漫; 中原白骨三千里,一纸家书掩泪看; “寒雨荒街洗血洗血腥,空城日落饿茑鸣; 可怜花月春江夜,十里笙歌换哭声。”(《除夕寄蜀》五绝句之一、四) 盈纸哀音,不忍卒读。 小翠作《戊寅感怀四律》:“独夜登高一泫然,火云如墨接遥天; 千家野哭民焦土,半壁楼台尚管弦; 蜀道至今怜望帝,大江曾说破苻坚; 真成日近长安远,辛苦西都已再迁。” 诗后,小翠自注,云:上海东南自遭兵灾,焚毁殆尽,尸骸堆积,路无行人。而租界一角,车水马龙,繁盛逾昔,舞榭歌场,日日客满。燕嬉危堂,诚何心哉!诸如“不祥士气能鸣雁,垂毙民生入肆鱼”(其二) “万里流离悲骨肉,故园零落忆桑麻;”(其三) “已看危局成骑虎,岂有邻翁证攘羊; 避弹哀鸿都入地(谓地下防空壕),牵丝傀儡又登场。”(其四)也是时局的真实写照。 《题山水卷》二律云:“辽海有人甘啮,边疆无日不争桑; 年来诗境伤离乱,不是艰辛学盛唐。”(其二),无不真切地表达了诗人的悲愤,尤其是许多人避居上海避租界,歌舞宴乐,全无心肝,兼以傀儡登场,为虎作伥,令诗人痛心疾首。 欢歌胜利,忧心时局 八年抗战结束了,国人终于盼来了久违的和平, “爆竹声中噩梦回,十年初见笑颜开; 狂风暴雨重重去,霁月光风苒苒来。”(乙酉八月十一日全面胜利喜书)。 不久,风云突变,和谈破裂,“民困未苏,内争不已”。 诗人写下了忧郁的篇章:“尺布由来尚可缝,弟兄何忍不相容? 羞闻葛伯能仇饷,愁见哀鸿又堕弓; 尽有三人成市虎,断无下士好真龙; 江湖十载孤民泪,诗在天崩地坼中。”(《感时》三律之二) “万劫犹余不死情,大家相见庆重生; 旌旗爆竹儿童喜,箪食壶浆父老迎; 两戒山河思壮士,八公草木变疑兵; 可怜负尽当时语,洗眼神州望太平。”(前题之三) 善良的诗人岂能料到政客的争斗与谎言,在华丽的言辞下,屡经劫难的民众,只求能过上平安太平日子。 诗人的呼喊,正是亿万民众的心声,志士仁人,莫不如此。 阅读小翠之诗词,有穿越时空的生命力,有对人性良知的疾呼,句句钪锵,字字有声,交融于民众的心声,正是小翠清高品性的写照。 谁能忧乐先天下? 五十年代后,小翠的诗词仍保持了她的清逸品格: “梅雨兼旬气不清,妖花鬼菜满阶生; 幽兰独抱真香色,不为天时变性情。”(绝句之一) “传家诗笔夸唐宋,世换时移何所用? 村女无心学画蛾,楚狂大笑能歌凤; 群流媚俗强摹揣,秧歌岂异明堂颂。”(夏日漫书和王巨川先生并送北去) “敢从国家论安危,大醉狂歌喜亦悲; 一曲广陵人尽散,万方风雨我何归?”(《题菰庐读曲图》) “莫愁人向闲中老,尚有花从冷处开; 胸次茫茫湖海气,眼前落落凤麟才。”(《重阳雅集,占示同席》) “谁能忧乐先天下,秋以风霜试霸材。”(《古腾谣》之二) 她的诗词,或托物言志,或直抒所怀,皆笔蕴锋芒,风标卓荦。
解放后,小翠受聘于上海中国画院,任画师,由于她的性格孤傲耿介;画院开会,常借故推托。
后来,女儿翠雏远嫁法国,小翠单身索居沪上,晚景颇为凄凉。
1959年,她给兄长小蝶的信,说道:“海上一别忽逾十年,梦魂时见,鱼雁鲜传。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兹为桃源岭先茔必须迁让,湖上一带坟墓皆已迁尽,无可求免,限期四月迁去南山或石虎公墓。人事难知,沧桑悠忽,妹亦老矣。诚恐阿兄他日归来妹已先化朝露,故特函告俾吾兄吾侄知先茔所在耳。”
这一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包含了无限辛酸…。
文革骤起,横扫“封、资、修”,画院首当其冲。
读读小翠作的《避难沪西寄怀雏儿书》,写得忧郁:“欲说今年事,匆匆万劫过;安居无定所,行役满关河;路远风霜早,天寒盗贼多;远书常畏发,君莫问如何;余生敢自悲,回思离乱日,犹是太平时。痛定心犹悸,书成鬓已丝;谁怜绕枝鹊,夜夜向南飞。”
短短的书信,字字含泪,平常的家信都害怕受到检查。诗人首先想到的是“举国无安土”,接下来,“馀生敢自悲”,怀抱之忧仍在天下。
时局混乱,阴霾满天,加剧了凄惶、愁惨之绪。
在那个率兽食人的年代,连一位孤单老人都不放过,连番批斗,侮辱并剥夺人格尊严。高洁的诗人只能以死抗争。小翠受到兄长、夫君在台湾,女儿在法国的牵连,饱受凌辱,房屋被封,扫地出门。
小翠已经感觉到大难将至,两次逃离上海,皆被“捉回”。
造反派从她身上搜出全国粮票三百余斤,人民币数百元。他们用粗麻索捆绑瘦弱的小翠,毒打一顿。知她已囊无分文,不怕她再逃,遂放之归家。
1968年7月1日,小翠终因不堪凌辱,开煤气自尽,有《翠楼吟草》(收诗、词、曲计二十卷)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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