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雨季集中在夏天、秋天两季，当地的俗语说：“六月二十四呢水，七月半呢鬼”，意思就是农历六月二十四前后经常会下大雨。我从县里回到陈坪村这天晚上，从下午六点开始下雨，虽然不大，担一直持续到了九点，我刷了微信，跟老婆和孩子视频聊了一会儿，就上床睡觉，半夜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我披衣推门，雨早停了，不远处小卖部的灯还亮着，我踏着泥泞走过去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踩着泥泞过去一看，贾二叔正在急切地跟店主凤嫂子的爱人说话。贾正良正在灯光下一张一张数钱。我问贾二叔：“怎么了，这么晚拿钱干啥”

    贾二叔不安地说：“我儿媳妇生孩子，生不下来。准备送医院，跟正良借点钱。”

    我一听也着急起来：“三组不是有医生吗赶紧请来看呀。”

    贾二叔说：“下午就请来了，开始说二胎，没问题，可以在家里生。刚才说没办法了。”

    我一边跟着贾二叔往他家走，一边说：“难产了，赶紧找个车子送医院。”

    贾二叔说：“下了半夜的雨，路上全是稀泥，汽车、拖拉机上路就打滑，一步都走不了。”

    我感觉事态有些严重，说：“那我帮你打120叫救护车。”

    贾二叔说：“不管用，这山上的车都下不去，山下的车怎么上得来呢。”

    我们踏着稀泥走进贾二叔家，一群男男女女焦急地坐在堂屋里。医生也不时的叹气。孕妇在房间里不停地呻吟，堂屋里的人们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组组长贾正奎说：“赶紧送镇卫生院。”

    贾大叔的儿子说：“说下了半夜的雨，路这么滑，到镇医院十来里路，车去不了，用人抬着去，能行吗即使行，走到镇上，怕是天亮了。”

    贾二叔说：“路远怕啥就是担心一路颠簸，儿媳妇受不住。”

    贾二婶说：“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不挨村不着店，怎么办哦”

    一个老年妇女说：“去年我儿子媳妇头胎，开始跟这个也像，见了红，下不来，后来等了两小时，就顺顺利利生了。要不再等等看。”

    这时产妇在房间里叫：“爹，我不去镇医院，就在家里生，死也死在家里。”

    有人说：“要不请神婆来跳哈神，献碗水饭。”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贾二叔也拿不定主意。

    我大声说：“其他的都不要扯，赶紧送医院！再晚就要出人命了！人手不够，我跟着抬。”

    我把身上的2000块钱掏出来，递给贾二叔。组长贾正奎站了起来，说：“贾二叔，你把砍刀拿起，我跟你去砍竹子扎滑杆。正锋，你赶紧打电话喊十来个力气大的男老汉来。贾二婶，你收拾一下产妇的东西，把小衣服、小毯子、尿片布拿起，万一路上生了也好有个准备。”

    人们分头行动，各理其事，贾二叔和贾正奎砍来三棵粗壮的竹子，男人们七手八脚，用竹子扎成一个四人抬的架子，再把一个竹椅子绑在架子上，垫上棉絮。我打了120，说明了情况。急救中心确认镇卫生院不能做剖腹产手术，我说产妇非常危急，有生命危险。急救中心请示领导后，决定由县医院派出专业妇产医生，携带相关设备，随救护车一起赶到镇卫生院，急救中心及时通知镇卫生院，做好手术准备。贾正锋把媳妇抱上竹椅子，盖上被子，四个男老汉抬起滑杆，向镇卫生院出发。贾二叔和贾正奎负责提充电灯照明，另外四个男同志紧紧跟着，适时替换抬滑杆的人。贾正锋的妹子和大姨子提着母婴用品跟着去。

    其他亲戚们坐在贾二叔家堂屋中，焦急地等。产妇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我陪大家等待母子平安的消息。我不时打电话给组长贾正奎，叮嘱他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作为一个普通的城里人，大城市的医疗保障已经比较完善。有人民医院，有医科大学的直属医院，这些医院集中了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硕士学历的医生，有ct、彩超等最好的诊疗设备，能进行各类复杂的手术。还有妇幼保健院，能提供各类产前检查。同样是共公医疗，村里却只有赤脚医生，镇卫生院不能提供急救服务。绝大部分乡镇卫生院不能做剖腹产手术。

    在陈坪村近年的历史上，为产妇提供接生服务的是接生婆。经接生婆的手接生的人，在陈坪村三十到四十岁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这些年医疗条件改善了，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健康意识增强，找接生的人越来越少了。

    贾二叔的堂妹七十岁来岁，也和大家一起在屋里等消息，她骄傲地说：“生个孩子有啥难的扑哧一个，扑哧一个，就像母鸡下蛋一样。我们那时生七八个孩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生我家老三时，家里没人，生下来后，拿剪刀把脐带一剪，用衣服裹起来，往床上一丢，就算完事。现在我这老三没病没痛，活得好好的。”

    组长贾正奎的媳妇说：“老大姐，时代不同了，大意不得哦！前些年，王家儿媳妇生二胎。因为生头胎比较顺利，家里人觉得二胎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想节省点钱，就在家里生，哪知道产妇从早上疼到晚上，呼天叫地，就是生不下来。家里人一看不对劲，赶紧把接生婆请来，这接生婆胆子也大，摸挤推压一通，孩子扑通一声就生出来了，是个男孩。男孩是生出来了，但胎盘不出来，接生婆挽起袖子，把手从产道伸进去，硬生生把胎盘拉出来。胎盘是拉出来了，但血跟着从产道喷涌而出，接生婆叫拿被子来堵，哪里堵得住，一会儿，整条被子都浸湿了。产妇连孩子都没看一眼、抱一下就断气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这事我知道，惨得很哦，月子里断气的妇女不能走正门，王家人把厢房挖了个洞，把这媳妇从洞中抬出去，草草安葬了。这孩子倒是保住了，而且活得好，现在上小学二年级了。”

    ......

    贾二叔一行人马不停蹄，顶着小雨，踏着山路，淌着泥泞，加紧赶路，终于在凌晨五点起到了镇卫生院，卫生院会诊后立即进行剖腹产手术，凌晨六点，马连华兴奋地打来电话，报告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六斤六两重，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