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三支队五团,是一九三七年冬,由坷、浙、赣苏区的部分红军部队改编而成的。皖南事变中,五团的绝大多数同志壮烈牺牲,我是少数幸存者之一。今天追E往事,缅怀先烈,不禁心腈激动,哀思如潮,仿怫叉回到了四十多年前血与火的皖南战场。
准备北渡
一九四o年的十一月,军部派出一个渡江筹备小组,过江到无为侦察渡口、筹集船只。我们营的副营长(即教导员)马长炎因为经常在江北活动,情况比较熟悉,带着五连在江北协助渡江指挥组工作。他们过去后,在很短的时司里便找到了上百条船,渡口也都一一看好了。那时,我们三支队在皖南的部队也在繁昌西南水龙山、张家大山、蝌蚪山一线,夜以继日地构筑工事,加紧作好掩护大部队过江的准备工作。当时五团的任务主要是两条,一是堵住长江南岸狄港镇一带的日军,防止他们在大部队过江的时候进行袭扰;二是防止国民党顽固派从背后对我们开刀。到十一月的下旬,开始看到一些化装的非战斗人员和大批的弹药、物资运往江北,战士们都私下议论,看来大部队过江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仓促南下
一九四一年一月一日,刚刚吃过早饭,团部突然通知全体营以上的干部迅速赶到赤沙镇西南的支队部驻地三条冲开紧急会议。当时我心里非常激动,战士们听了也纷纷猜测起来,认为,马上就要渡江了。我很快赶到支队部。那是几间皖南山村的普通草房,屋子前后的几棵树上已经拴着几匹战马。我急忙拴好马,匆匆赶到屋里。一看团的首长也都来了。团长徐金树、副团长林开风、参谋长粱金华正围在那里说话。屋子里散发着呛人的烟草昧,大家议论、猜测着,谁也搞不清具体任务是什么。不一会,支队张正坤司令员、胡荣主任从里面了出来,脸上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张司令员招呼大家坐下,简短地交待了任务。他说,国民党第一次反共高潮失败以后,目前正在积极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矛头集中指向我皖南的新四军。他们先是挤我们,我们为了顾全大局,委曲求全,同意在适当时机,撤到江北,可是现在他们又要堵击我们。据中央军委通报,十二月份以来,顾祝同、上官云相已经按照蒋介石的指令,秘密调动了七个师的兵力,在皖南预设了袋形阵地,对我皖南部队形成了大包围之势,现在皖南阴风习习,国民党杀气腾腾。面对这种形势,新四军军分会已经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作出了全部北撤的决定。他停了一下,略有所思地看了胡荣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北撤的路线不从我们这儿走了。军分会决定部队首先南下,过茂林,然后向东经榔桥、宁国附近,再向北到苏南溧阳一带,待机过江。为了防止国民党军队搞突然袭击,保证军部北撤的安全,军分会还决定我们三支队迅速南下,于五日拂晓赶到茂林附近,随军部一起行动。张正坤讲完以后,胡荣站起来作了简短的动员。他除了揭露国民党蒋介石的反共阴谋以外,着重讲了要教育部队做好思想工作,不能带着问题上路,一切按照军分会的决定执行。他说在皖南三年,我们作了大量的工作,群众欢迎我们,这次离开,许多同志会恋恋不舍,但是要告诉大家,我们北撤是为了抗日,将来还是要回来的。
会议结束以后,部队立即进行动员。当时,我在五团二营任营长,回到营里后,就立刻给在江北活动的马长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部队马上就要转移,五日在章村、溪口、茂林一带宿营,如果能赶上部队,就一起转移,如果赶不上,就暂时分手,等以后在江北会师。送信的通信员派出以后,我到四连、六连住的地方去看了看,战士们都在默默地准备东西,有的抓紧时间在做群众工作。可以看出,仓促南下向东南方向转移,大家的思想准备确实不足。
三日黄昏,部队开始在繁昌的沙滩脚附近集结出发。刚要走时,只见马长炎、张元寿等同志带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从江北匆匆赶来了。突然相见,大家都非常高兴,因时间紧迫,只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情况,便马上出发了。那天风刮得很大,下着雨,老乡们都出来给我们送行,部队站在雨地里向乡亲们告别,雨水和泪水流在一起,皖南的三年战斗生活,使我们同这里的群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告别了乡亲,雨越下越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队伍成一路纵队在泥泞中摸索前进。第二天拂晓.我们走到云岭附近,吃了一顿早饭,稍微休息一下,又继续赶路。不一会便到了章家渡,这里是北去泾县的交通要道,紧靠着村于是一条河,从云岭方向南下的部队都要从这里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军直的部队已经挤在这里。因为河上只有一座简易的浮桥,大部队根本无法通过,只好动员大家涉水过河。我们在上游选了一段较浅的河道,组织部队过河。天很冷,大家把裤管卷到膝盖以上,刚下的雨水冰冷冰冷的,两腿一伸进河水,马上打起寒颤,不一会便麻木起来。河水很急,脚底的石头不断在移动,稍一不慎就会摔倒,队伍过的很慢。五日,我们到了章村、溪口、茂林附近的指定位置。部队已经很疲劳,就在附近的村庄、树林里休息,等待着军部对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进军丕岭
这次北撤,皖南的新四军部队一共编了三个行军纵队。三支队和军特务团一起编为第三纵队。六日,纵队首长指示我们,五团作为全军的后卫,随军直属队向丕岭方向运动。任务是随时准备迎击尾随我们的顽军,保证军部所在的中央纵队的后翼安全。六日黄昏,各路纵队按照计划开始向星潭、榔桥方向前进,国民党的一四四师、一0八师在后面跟着我们,我们走他们也走,我们休息他们也休息,后来才知道,国民党部队这时已经完成了对皖南新四军的包围,一场处心积虑的反共战争已是箭在弦上。
我们二营是五团的前卫,我和马长炎带着部队,紧跟在军部的后面。这一夜,天继续下着雨,山陡路滑,前方传来一阵阵枪声,国民党的部队开始拦截我军,前卫部队与他们发生了激战,蒋介石制造的“皖南事变”自此爆发了。大家满腔怒火,做好了战斗准备。由于前进受阻,行军的速度很慢。走到七日下午约莫两点钟的时候,军部通讯兵突然跑到五团队伍的面前,跟我说,军首长要你们五团马上跑步前进,赶到军部’我问是什么任务,他说不清楚。我们马上向后传令,加快了行军速度。道路很窄,前面的部队知道我们有新的任务,都停下来,站在路边,让我们过去。部队又冷又饿,前进中,军直的同志不断鼓励我们,沿途的大石头上、树上,到处都有军部战地宣传队的同志仓促书写的标语“五团的同志快速前进!”“时间就是胜利!”“打垮顽军包围,粉碎顽军阴谋!”“五团的同志们加油!”面临国民党军队的重兵包围,全军上下同仇敌忾,斗志高昂,鼓舞了我们。没有多长时间,我们便赶到了军部所在的丕岭脚下的百户坑。这里说是一个小山村,其实只有几间简陋的茅草屋,军指挥所临时设在这里。我们赶到的时候,刚好叶军长从星潭方向看地形回来,他手里提着手杖,走得很急,身后跟着一些工作人员,看到我们,他很高兴。他说,陈营长,你们来得正好,国民党四O师正在星潭、徽水河一线构筑工事,阻挡我们前进,现在新三团攻打星潭受阻,你们赶紧察看地形,做好战斗准备,等军分会决定以后,在星潭附近河岸选择有利地形,强渡徽水河,消灭对岸的顽军,为全军打开前进的通路,争取与榜山一线的一纵队会合,很快突出重围。叶军长讲完以后,就快步走到上面几间草房里去了。听了叶军长的话,我赶紧带上几个连长到前面看地形,部队原地待命,由马长炎进行政治动员。
徽水河,是青弋江的支流,弯弯曲曲地从旌德方向的濂岭流下来,在星潭附近,河道约有四五十米宽,几天来连续下雨,河水上涨,水流很急,河道中心约有齐腰深。国民党约有一个团的兵力驻在河南岸,正在构筑工事,看样子他们也刚来不久。我们看地形的时候,新三团还在继续攻打星潭,村子上空笼罩着一片烟雾。由于顽军凭险固守,新三团几次进攻都没有什么进展。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决定避开顽军的正面,从星潭以北檀皮庄附近强渡徽水河,因这里河道比较狭窄,对岸顽军的工事也不甚完备,我们这边的河岸山坡上又到处长满了松树和茅草,便于隐蔽行动、组织部队突袭。只要火力组织得好,五团付出一些代价,强渡过河,夺取对岸阵地,打开一条通路,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几个连长都很有信心。
看完地形回到百户坑,已近七日的黄昏。这时马长炎已经组织部队动员完毕,战士们听说国民党顽固派背信弃义,把枪口对着新四军,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战斗情绪很高,纷纷表示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粉碎蒋介石的反共阴谋。为了渡河作战,部队已经轻装,正在检查武器弹药。大家把棉被、棉裤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只穿一条夹裤,背一床夹被,能不带的东西都尽量扔掉。天渐渐黑下来了,军首长住的几间草房里已经亮起灯光,会议正在进行,大家听着星潭方向的枪声,焦急地等待着军首长的命令。
会后部队开始原路向后转,原来的前卫变成了后卫。我们正急着没有任务,叶军长突然来到了我们团,他心情沉重地说你们五团连夜由原路返回,走里覃仓去抢占高岭,遇到顽军就坚决消灭,无论如何要在高岭坚守三天,阻住由太平方向来的顽军掩护军部和大部队突围。完成任务以后,你们可以分散单独行动,在皖南坚持游击战争,尔后待机过江。团首长向叶军长表示决心后,仍由我们二营作前卫,由原路返回,向高岭方向迅速前进。
高岭阻击战
高岭,位于里覃仓的正南,在濂岭、麻岭之间,海拔一千多公尺。这里山岭蜿蜒起伏,地势险峻,是阻止太平方向顽军北进泾县的重要屏障。我们连夜赶路,八日拂晓赶到高岭,刚刚爬到山顶,就看到国民党的部队正坐在不远的山粱上休息。我迅速把部队分成两路,一路抢占顶峰,一路由我带领向顽军迎了上去。走不多远,顽军也发现了我们,便向这里喊话喂!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我们接着回答我们是一四四师的!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方答我们是七九师。我们说谁知道你们是哪一部分,你们派两个人过来。不一会,那边摇摇晃晃来了两个兵,走到跟前猛然看到我们胳膊上的“抗敌”袖章,刚要呼喊,我们几支枪就迅速地顶在他们腰间,吓得他们不敢出声,接着我们要他们按我们说的给山上回话,他们只得扯起嗓子对山上喊“自己人!不要误会。”听说“自己人”,顽军放松了戒备,我们就趁机象猛虎扑羊一样,迅速冲了过去,山头上的顽军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我们的步枪、机枪、手榴弹打懵了。这一个营,基本上被我们消灭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我们顺利占领了高岭。这时,一、三营的同志也很快上来。各营迅速控制各制高点,抢修工事,准备顽军反扑。由于全团凭险固守,顽军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我们打退了。顽军见明打不行,便在夜间组织偷袭。我们据守的山顶上,有一座旧山寨,是用石头砌成的,因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坍塌。为了节省子弹,顽军进攻的时候,我们利用有利地形,一齐向下掀石头,漫山遍野的石头,越滚越快,打得顽军无处藏身,鬼哭狼嚎。我们坚守了两天,顽军在阵地前横七竖八地丢下了几百具尸体,而我营只伤亡二三十人。高岭就象一道钢铁屏障,死死挡住了太平方向来的顽军,胜利完成了叶挺军长赋予五团的任务。
九日下午,团部召集营的干部在阵地上开会,讨论五团今后的行动问题。会议一开始就发生了争论,主要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几位营干部的意见,他们一致要求执行叶军长的指示,以营为单位,西出小河口,分散转移至青阳、铜陵一带,坚持游击战争,待机北渡过江。这样既可以迷惑顽军,造成大部队突围的假象,牵制他们一部分兵力,减轻军部的压力,又可以充分利用铜、繁一带老游击区的有利条件,较有把握地保存革命力量,争取全团顺利北渡。另一种是团首长的意见,他们认为,我们在高岭阻击了两天,说不定军部早已打通北出泾县的通路,只要我们尾随在军部后面跟出去更省事。争论后,团首长否定了第一种意见,决定黄昏以后放弃高岭,重新返回里潭仓,追赶军部突围。
东头山血战
部队从高岭下来,天还下着雨,山路很滑。连续打了几天仗,战士们又冷又累,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由于在高岭打了胜仗,缴获了顽军不少枪支弹药,我们也没有什么伤亡,部队的情绪还是很高的。一路行军,二营继续担任前卫,我带着五连走在前面,过了里王家,遇到了我们的许多零星人员。当我们十日拂晓赶到石井坑时,听到四周山上到处响着枪声,石井坑周围的几个庄子以及山坡、路旁,到处有不成建制的部队。我预感到部队突围很不顺利,经询问周围的人,说是前天在高坦打了一仗,部队在夜间失去了指挥,被冲散了,并说军部就在前面,叶军长正在组织部队。我赶紧带着队伍往前赶,远远看到前面树林里有电台的天线,知道军部就在前面。不一会,看见叶军长站在一个小土坡上,手里举着望远镜,不停地观察周围山上的战斗,身上穿的还是那喜黄呢子军装,神情很镇静。见到我们五团的队伍很整齐,他笑了笑,对我说陈营长,又碰到你了,你们来得好,现在我们的部队正在石井坑周围色山上跟顽军激战,部队已经很疲劳,你们二营赶快到东山头此山是东流山的一个主要高地接防,把教导总队的同志换下来,掩护其他部队休整。说到这里,他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全营的同志,提高声音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五团是支老红军的部队,在场的许多同志从三十年代起已经屡建战功,今天,军部之所以把坚守东流山的任务交给你们,就是考虑到五团是一支过得硬的红军队伍,大家一定要坚守住东流山的阵地,东流山不能丢!说着他指了指外王家南侧山凹里的指挥所说“我叶挺就在这里,跟同志们同生死,共存亡!”听了叶军长的话,部队情绪非常激动,大家不约而同地呼起口号“坚决听从叶军长的指挥!”“坚决打退顽军的进攻!”部队士气大振,一夜的疲劳,不知什么时候全飞跑了。我和马长炎带部队很快上了东头山。后来,三营的同志也上来了,三营长李锡锋还带来了团首长的口信,说一营上东流山主峰,三营归陈仁洪指挥,一起坚持战斗。我们很快占领有利地形,抢修工事。
十日,阵地上只有几次小的接触,没什么大的战斗,我赢得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十一日上午,顽军连续攻了十几次,都被我们一一击退,下午顽军开始总攻。我们的对手是国民党第四0师,这个部队是从星潭方向过来的,是国民党装备比较好的一支部队。总攻开始以后,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成营、成团的轮番攻击。我们的机枪手榴弹发挥了最大的威力。战士个个象猛虎一样,枪管打红了,就从顽军尸体堆里拣一支再打。尽管有几次顽军已经冲了上来,但是到十一日黄昏,冲击东头山的顽军还是被我们反击了下去。在激烈的战斗中,三营副营长叶露霄光荣牺牲,部队的伤亡也很大。这一天,从抓到的俘虏口中知道,顽四O师有一个旅长被我们击毙,另一个旅长被击伤,部队损失过半,这个师基本被我们打残了。所以,恼羞成怒的顽师长下令,抓到新四军五团的人,一个不留,一律枪毙。听了俘虏的口供,一个战士打趣地说咱们五团还是特殊待遇!说得同志们都笑了起来。顽军被我们打苦了,这一夜没有什么动静,我们抓紧时间一边整修工事、整顿组织,一边派人到顽军的尸体堆里去收集武器、弹药和食物,补允自己。大家心里明白,更大、更残酷的战斗正在等着我们。
十二日上午,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远远看去,正面山下的顽军正在频频地调动,一夜之间,对面阵地上新挖了不少工事。下午,顽军又开始了总攻。这一次,顽军显然增加了兵力,他们首先集中用迫击炮轰我们的阵地,不一会,山顶便被爆炸的烟雾团团罩住,阵地上也到处是炸断的树枝和炮弹掀起的黄土,茅草和松树燃烧着,发出“哔哔叭叭”的声音。顽军炮击的时候,部队都趴在战壕里,不时有炸飞的树杆砸到头上和脊梁上。大家忍着疼痛,警惕地注视着山下顽军的行动。果然,跟着炮击,他们象疯狗一样,一群一群地向阵地上冲来。战士们在数倍于我的顽军面前,毫无畏瞑,英勇反击。阵地有几处已经被顽军突破。战士们就同冲上来的顽军肉博,有的在几个顽军的围攻下壮烈牺牲,有的干脆拉响手榴弹同他们抱在一起同归于尽,山坡上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样子顽军已经孤注一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阵地扑来,不但攻我们的正而,而且攻我们的侧面、侧后面,顽军简直象无头的苍蝇在乱撞。我抓紧组织阵地上的部队进行反击,我们用几挺重机枪对着顽军的主攻方向猛扫,有的战士把几个手榴弹绑在一起往他们堆里甩。这突然密集的火力,打得顽军象秋天收割的高梁一样,一片一片地倒下去。侥幸活命的,掉头窜下山去。不一会,他们又进攻了,突然我猛觉得胸部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接着大片大片的血浆从左胸上部涌了出来,血里带着气泡,子弹已经穿透胸部,前后棉衣很快被染红了。马长炎听说我负伤,急忙从后面上来接替我指挥。没多久,顽军又进攻了。马长炎看到我们二、三营的同志已经伤亡大半,气得两眼冒火,他把指挥旗一举,大喊一声 “同志们,把顽军打下去,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向他们讨还血债!”在马长炎带领下,队伍象一阵狂风似的扫下山去,打得顽军狼奔鼠窜,阵地仍然掌握在我们手里。反冲锋时,马长炎的左胳膊也负了伤,因为流血过多,卫生员背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看到这种情况,我躺在阵地上要通讯员赶紧告诉三营营长李锡锋统一指挥二、三营剩下的人,并迅速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团部。大约四点钟,团部派副官主任曾水元上来接替阵地的指挥,我和马长炎便被抬下山去。卫生指导员柳向光把我们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这时团政治处副主任何志远赶上来看我们,他看了看我们的伤,对我说“团里已经接到叶军长的命令,准备在今天黄昏以后突围。”又说“你们打得很好!请放心,团里已经商量好了,准备给你们每人组织十几个小伙子,轮换抬你们一起突围”。听了何志远的话,我心想,我们的伤都很重,要别人抬着突围。不仅行动起来很困难,而且还减少了十几个人的战斗力。想到这里,我对何志远说;我们负伤以后,不能带兵打仗,已经焦急万分,如果再让同志们抬着突围,会给部队行动带来很多麻烦,我们不能再拖累部队,如果组织上相信我们,就让我们带一个卫生指导员,一个侦察班,就地隐蔽养伤,如有可能活下来,伤愈以后,待机过江,争取早日归队。听了我的意见,何志远说“这样也好,不过要回去同团首长商量一下,再正式告诉你们。”何志远回去以后,不久便派人来告诉我们说,团里同意我们的意见,要我们注意安全。这样我们便带了一些药品、粮食、食盐和一竹筒熬熟的猪油,告别了部队。
后来才知道,我们离开阵地不久,部队就组织突围了,二、三营只剩下几十人,一营营长祝喜良身负重伤,邓副营长牺牲了,其他同志也几乎全部壮烈牺牲在东流山上。这是多么惨重的,损失啊!
隐蔽养伤
我们告别部队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侦察班的同志用树棍和绑带做了两副简易担架,抬着我和马长炎顺着一条山沟,向枪声稀疏的方向前进。走了一段时间,听到四周山上到处都有顽军的吆喝声。为了不留下足迹,,我们顺着水沟往前走。走着走着,碰到一个山坡很陡、林木茂盛的山谷,上面到处长着杂树和灌木丛,沿着山坡下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沟,夜里清楚地听到沟底“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凭着三年游击战争的经验,我们决定在这个山坡上住下来。好容易爬上一个陡坡,再往上走,担架就不能抬了,我让大家把担架放下来,把树棍扔掉,我和马长炎由几个同志架着上山。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后面的人小心地用树枝把脚印扫掉,再盖上一些枯树叶,把踩倒的枯草扶起来。大家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了两块小平地,十几个人便分两处住下来。第二天早晨,激烈的枪声已经听不到了,山顶和山底下到处都是顽军的喊叫声,我们潜伏在他们的鼻子底下,不敢生火做饭,只好用咸盐和猪油拌着生米嚼。顽军天天都在搜山,我们只有呆在山上不动。天上小雨不断,我们几个人只好挤在一起,头上顶着几块仅有的小雨布。睡觉的时候,大家折一些树枝铺在底下,人睡在树枝上,雨水从身子底下流过去。数九的寒风一吹,又潮又冷,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好容易等到雨停了,突然西北风又卷起鹅毛大雪,白花花地向山头上扑来,大家的脚被埋在雪堆里,不一会便冻僵了,脸、耳朵象针扎一样疼痛。
在那些天里,我由于胸部贯通,流血过多,身体很虚弱,稍微活动一下,就浑身出虚汗。马长炎是左肩胛骨打穿了,伤了关节,连续几天发着四十度的高烧,痛得他直打滚,卫生指导员柳向光给他吃了些止痛药,也无济于事。我担心他得破伤风,可柳向光有没有什么预防的办法。他回答说“药品很缺,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听天由命。”过了几天,马长炎的高烧意外地退了,我也能慢慢地活动了。为了更好地坚持斗争,我们成立了临时党支部。
顽军还在不断地搜山。他们成团成营的在山下摆开队伍,象梳头发那样,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搜过来。我们所在的山坡很陡,山上到处是雪,他们怕冷,在坡底下打几声冷枪,咋唬两句就走了。因此,我们这儿,一段时间还比较安全。可是,有一天,顽军向我们这个山坡搜来了,他们一边咋唬一边往上爬,盲目地打着枪。大家马上作好战斗准备,驳壳枪里压满了子弹,手榴弹握在手里。当时我们决定,不被顽军发现决不自己暴露目标,即使顽军放火烧山,宁愿烧死,也不暴露其他同志如果顽军来了,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坚决不作俘虏。顽军已走近了,拨动树枝和茅草的声音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我们还听到了他们这样的对话“排长,这里没有人哪,太陡了!”“我不信,你他妈的真笨蛋!越是上不去的地方越要搜,说不定这儿真有新四军的伤病员,快给我搜!抓到了有你的赏。”说完,这个顽排长便呼哧呼哧地往我们隐藏的地方爬上来。大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准备一旦这个家伙上来,先把他打死,然后再同他们拚。大家沉住气等着这最后的时刻。突然,呼的一声,在我们下面十多米处窜出了一头大野猪,从顽排长的身边钻进了乱树棵子,把搜山的顽军吓了一跳。他们神经质地朝野猪逃跑的方向放了几枪,气得顽连长在山下骂起来“三排长,你这个笨蛋’有野猪的地方还能有人吗?快给我下来!”顽排长受了一场惊,挨了一顿骂,垂头丧气地带着部队下去了。
从那以后,顽军不再搜山了,但是山下仍旧控制得很紧。晚上他们在路口、要道派潜伏哨。山上没有水,我们听到山沟里水哗哗的响,也不能下去喝,柳向光看我们渴的实在不行了,晚上就悄悄地从山上爬下去,用随身带的一个热水袋在山沟里灌满水。再往回爬,一边爬一边还要把身后的痕迹遮盖起来。好容易搞到一点水,大家高兴得要命,谁也舍不得多喝,只轻轻地呷上一口润润干得冒烟的嗓子。这样一直坚持了二十多天。后来有一天,柳向光从山底下爬上来,只背着一个空水袋。原来返回的路上,树枝把热水袋刮了一个大口子,水全漏光了。
水源断了,生米也嚼完了,饥饿、寒冷和伤痛威胁着我们。在严酷的环境面前,有的同志开始出现急躁情绪。为了安定情绪,鼓舞信心,晚上我们讲五团在皖南三年的战斗经历,讲将来突围以后的打算给大家听,说明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坚持到底,就一定能够战胜困难,顺利突围,找到我们的大部队。我和马长炎还又召集党员开会,要求共产党员在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发挥模范作用,团结同志,千方百计地为革命保存力量,保证我们这支队伍完整地到达江北。为了解决吃的问题,我们发动大家在山上挖野菜,找野果和无毒的植物块根,胡乱地充饥。
大约二月底,敌人的包围开始松下来,我们白天也可以在山上活动了。这时,我和马长炎的伤都已经大有好转,胳膊上吊一条绷带,可以和大家一起作些轻微的活动。一次,我们转到所在山坡背后的山粱上,忽然山腰里冒着一缕白烟,远远地也可以听到狗叫的声音,晚上还可看到隐隐约约的灯光。我们判断那里肯定有人家。一天晚上,我和马长炎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那里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再点弄吃的。我们走到这家老乡的门前,正准备叫门,突然一条大狗从柴草堆里窜出来,冲着侦察班长祝水生“汪汪”乱叫,不一会,屋门打开,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乡。他一见到我们胳膊上的“抗敌”袖章,就赶紧把我们领进屋,把家里的人都喊了出来,他妻子给我们烧了一锅香喷喷的米饭,还给我们端来了蜜枣。交谈中,知道这家人家姓风,父亲叫风大树,我们喊他风老板,儿予叫风志旺,我们喊他风木匠,风木匠说,事变以后,国民党把这里的老百姓也害苦了,乡亲们说,国民党是坏人怍孽,新四军是好人受难,盼望着你们总有一天还打回来。又说,现在国民党查得很严,我家房子后面那边山坡上就有二三十个顽军,天天在那卡路口,你们千万不要轻易下山。他问我们住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就在后面山坡露宿,他听了以后,急忙说“现在山上到处是雪,你们身上又有伤,那怎么行。这样吧,我家山后有一座旧木炭窑,里面挡风避雨很暖和,你们可以进去住。他见我有些迟疑,就说,这口窑是他家过去自己砌的,已经多年不用了,现在谁都不知道,上去没有路,顽军也不会来。听了他的话,我们决定去住。他非常高兴。这一夜,我们在风木匠家谈得很晚。临走的时候,听说我们早已断粮,风木匠家又给我们炒了一面袋玉米花,给了一些食盐和一大袋蜜枣,我们给他钱,他怎么也不要,后来我们讲这是新四军的纪律,他才勉强收下。当天晚上,风木匠把我们带到炭窑,还背来一大捆茅草,让我们铺在窑里。我们长时间露宿山头,一进这木炭窑,浑身感到又舒服又暧和。送走了风木匠,我坐在暖烘烘的炭窑里,心里想,国民党统治下的皖南人民,多么像这个冰雪覆盖下的炭窑,他们虽然受苦受难,但是关怀爱护新四军的心却是这样暖烘烘的。这一夜,大家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好觉。
打这以后,风木匠经常装作上山砍柴,悄悄地来看我们。每次来,总给我们带来一些吃的东西。有时他有事来不了,夜司我们也派人到他家里。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每次去,他都把大狗锁在屋里,不让它出声。他经常下山到茂林做活,每次都给我们打听一些消息,买一点吃的东西,回到家就赶紧送来。一次,我说“老风,我们住在这儿随时都可能连累你们全家,顽军就在你的屋后,查得很严,我们担心你的安全哪,平时你就少来几趟吧。”他说“这个我知道,你就别说了,新四军吃苦受罪是为了穷人,我们不帮你们帮谁?”听了他的话,我们感动极了,不好再说什么,只提醒他一定要加倍小心。有了风木匠的帮助,我们的生活明显好转了,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到了三月份我和马长炎的伤已经基本上痊愈,顽军的设伏卡路口也松多了,白天我们可以在山上大胆地活动。由于不断地在山上碰到事变中失散的同志,我们的队伍一天天扩大,已经有三十多人了。风木匠的炭窑住不下,我们便搬到山上,用树杆搭棚子住。这时,我们开始计划突围的准备。
突围
转眼接近清明了,山上山下到处一片新绿。被炸断的树杆已经抽出新芽,人们在炮弹翻起的新土上又播下了春天的种子。凤木匠家正在忙着育秧苗,山坡坑口到处可以看到劳动的人群。看着这些,我想,尽管这里到处依然留着战争的残迹,但是春天毕竟来到了皖南。
清明一过,我们决定突围。这时,顽军外圈的包围松了许多。听风木匠讲,顽军怕群众有组织地帮助我们,把以前的保、甲长都换掉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新换上来的许多人还是向着新四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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