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北京,天高云淡,一碧如洗。我们一行有幸拜访陈丹淮将军。陈将军的办公室位于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的所在地,朴素简约、大气整洁,透露出军人的干练作风。陈将军1965年从哈军工毕业后,先后在空军地空导弹部队、空军机关和国防科工委从事科研及管理工作,1992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一直在部队工作,也是目前陈毅元帅后人中唯一一位将军。一个多小时的交谈,我们的话题涉猎广泛,将军也知无不言,其坦率真诚朴实平和让人印象深刻。
纪念淮海战役,最重要的是纪念解放军战无不胜的精神和气质
记 者:今年是新中国成立65周年,65年前陈毅元帅参与指挥的著名淮海战役取得胜利,奠定了解放战争胜利局面。作为军史研究专家,现在回顾这场战役,您有什么分析和认识?
陈丹淮:淮海战役应该算是我们解放战争中间打得最漂亮的一场战役,也是决定最后胜利的一场战役。我们经常讲逐鹿中原,这个战役一结束,中原就已经定下来了,且国民党再没有任何反击余地和力量了。此后渡江战役等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国民党政权就迅速垮台了。所以,淮海战役是解放战争胜利的关键。淮海战役在中国战史上有一定地位,包括华东和中原野战军,解放军方面约有60万人参战,歼敌55万,是三大战役中歼敌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作战样式最丰富的战役。
这次战役我们打胜了,为什么打胜了?我们的武器装备和国民党比,应该说不占优势。我认为,主要的差异在“人”。
我们的战士很大一部分是翻身的农民,从来没有打过仗,也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拿起枪来就打,所以射击、拼刺刀、扔手榴弹等战术动作比国民党的兵油子差。当然到解放战争后期就差不多了,因为国民党的士兵大量是拉壮丁拉来的。虽然在人员战术素质上,我们比国民党稍弱,但我们的士气则强大得多。我们的战士是一定要胜利的。如果不胜的话,翻身农民的土地就会全部被收回去,来之不易的奋斗成果就没了,因此一定要打胜。每一个战士后面的父母、姐妹、兄弟都在支持着他。这是一个必胜的信念。
从高级将领来讲,国民党方面比我们差很多,特别是在协同作战方面。孟良崮战役时,国民党解围之兵就差20公里了,但就是解不了围。这固然有我们的阻击战组织得力的因素,但国民党援军主观上本来就不太愿意去解围,将领、军队之间互相不配合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另外,解放军的将领被赋予的自由度较高,因而在作战中富有创造性。国民党军官全都“听上头的”,创造性比较差,要我攻哪个山头我就攻哪个山头,没有计划外的动作,攻不下来就退。而解放军屡有出其不意的妙招,巧妙设伏、围点打援等战术十分多样。比如,叶飞和陶勇两个纵队在鲁南突围时被敌军重重包围,有点像之前张灵甫被我们包围了一样。结果张灵甫没逃出来,但是我们的叶飞和陶勇将军就突出来了。冲出来的时候,让一个主力师往东走,吸引敌人,剩下五个师往西打,国军分不清哪个是主力,为了辨别主力就耽误了一两天,然后又跟错了,最后等到再跟上的时候,已经错失良机。
淮海战役是解放军军史上光辉灿烂的一页。现在讲淮海战役,可以回味当时如何辉煌,不过这种完全没有空中支援的打法,作为现代战争很难重现了。对我们军队来讲,纪念淮海战役,最重要的是纪念解放军战无不胜的精神和气质。
我们的安全环境从过去到现在承受的威胁没有消失过
记 者:作为中国新四军研究会顾问,您对当前国际局势变化有什么观察和思考?
陈丹淮:自从我们国家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就遭遇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围堵、压制。尽管现在中国经济有了很大的飞跃,但是有些西方国家还是想遏制中国的发展,阻碍我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的安全环境从过去到现在承受的威胁从未消失。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和以日本为首的亚洲反华势力,始终在给我们压力。我们一直是在顶住这些压力,往前发展。现在中国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服从任何一个指挥棒,只服从于我们国家的核心利益、国际和平的基本原则。我觉得在这种环境下的好处,就是迫使我们自强。压力就是动力,能激发我们更强烈的自信心和更坚定的信念。
新四军研究是跟日本形势研究连在一起的。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是日本右翼的急转。其实本来在日本就存在右翼,只是他们现在把原来藏着掖着的观点更加公开地拿出来挑衅了。我们要警惕这种动向,同时,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增强军事力量和经济力量。军事力量,实际上还是经济力量的体现。抗日战争时期,台儿庄等战役打得还可以,一开始能够顶住,但之后由于后勤跟不上,弹尽粮绝,就只能撤出来了,而日军则有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援。所以,我们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把各方面建设都搞上去。
“棋虽小道,品德最尊”
记 者:陈毅元帅热爱围棋,为中国围棋的发展作出过重大贡献。您和您的父亲一样也与围棋结缘,您目前还是中国围棋协会的顾问。您能否谈谈,围棋带给您哪些启示?
陈丹淮:围棋的核心是计算。谁计算的步多,计算得精准,错出得晚,谁的胜算就高。围棋水平达到一定层次后,向更高层次迈进时,就需要有个整体布局意识在里面,就是我们所说的“大局观”。大局观是围棋里相较于计算更高一个层次的争夺。
我们常说,社会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由矛盾组成的,如果没有矛盾,那就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克服了。比如说风调雨顺,作为一个农民,播种、收获就行了。有矛盾了,比如缺水了、缺肥了,就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矛盾一定是存在的,但是影响事物发展的有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我们讲大局观,实际上就是发现和解决事物主要矛盾的能力。可以说,大局观是一个人思想方法、组织能力的综合体现。当然,在发现的过程中,不可避免有认识上的错误。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大局观不一定是正确的,需要经过实践检验才能认定其是否正确。
从本质上说,围棋是一种游戏,后来演化成为一种竞技和文化。我父亲的围棋诗里,“棋虽小道,品德最尊”这一句流传最广。围棋是我们生活中开发智力、陶冶性情、朋友交往的工具,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寓意,通过大家的感悟、体会、引申,衍生出一种文化。几千年来,围棋成为我们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围棋并不是必要的技能,对于非专业棋手而言,是一种爱好,是生活中的调剂,是个人品德、文化上的修养。我父亲下围棋,包括我下围棋,更多的是出于爱好,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和继承。
我父亲本身棋艺造诣并不很深,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倡导者,希望以他之力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他把当时的棋手团结在一起、给他们力量和信心,鼓励他们自强,赶超世界先进流派。他团结了陈祖德、聂卫平等一大批人,鼓励他们不懈地努力下去,今天不行明天,明天不行后天,一定要超过日本选手。段祺瑞也喜欢围棋,下得很不错,而且对围棋很支持,吴清源就是他发现并送到日本去深造的。但是,段祺瑞影响的就是那么几个棋手,他只是把他们看成清客,这些棋手靠他生活,依附于他。我父亲则是把棋手看成朋友,比如过惕生是老朋友、聂卫平是小朋友。父亲尊重他们,并给他们鼓励。
我们看重的是老百姓的评价
记 者:关于您的家庭和家风,有什么珍贵的回忆和感悟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陈丹淮:我曾写过,“儿长十八载,父旁只九龄”。战争年代,父亲在前方打仗,我们在后方,所以很少见到。到了和平时期,父亲工作繁忙,白天的时候我们见不到,只有晚上的时候可以见。实际上“九龄”都不一定能到,哪有一半的时间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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