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江西莲花玉壶山,白雾弥漫,气温微凉。
甘祖昌老将军的墓前,一位头发花白的古稀老人,颤抖着身体,刻满褶皱的脸庞上,淌下两行泪。
老人叫龚全珍,曾陪伴甘祖昌老将军走过33载人生路。如今,这对革命伉俪已天人相隔31年。
泪水里,写满了怀念与哀思,写满了风雨和故事……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起点。
他,1905年出生在赣西边陲一个叫沿背的小山村。上了一年半的私塾后,他不得不辍学回家,放牛、打草,挑着担子来回走几十里山路,挣几毛钱脚力费维持全家生计。
她,1923年出生在山东烟台一个唤作平安里的巷弄。争气的她顺利初中毕业,并考上了市立女中上高中。
这是两份不约而同的革命情怀。
他参加农民协会,在1927年8月入了党。化名李伟民的特派员方志敏1927年来到莲花,召开群众大会,更加点燃了他心中的革命之火。
在县里当交通员、土改委员会主任、独立团军需处长,跟随红军参加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从井冈山下的乡村起步,他的革命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到达了地处西北的新疆军区。
她瞒着母亲辍学,在19岁的时候剪短头发参加革命,成为了一名流亡学生。
一路流亡抵达陕西,1945年,抗日战争终于取得胜利,她也被西北大学教育系录取。新中国成立那一年,大学毕业的她参了军、入了党,响应号召来到边疆,在新疆军区八一子弟学校当了一名老师。
这是两位相互依偎的同志伴侣。
一位是新疆军区后勤部长的甘祖昌,一位是八一子弟学校的老师龚全珍。从赣西农村到胶东半岛再到天山脚下,两条相隔千里的生命轨迹,竟然神奇地交织在了一起。
1953年,两位饱受战火和岁月磨难的战友,以革命为媒,终于成为了将相守一生的同志伴侣。
天有不测风云。1951年,甘祖昌乘坐的吉普车从一座被敌特分子锯断的木桥上栽下,他的上唇裂成三瓣,下巴脱落。
彼时,他落下了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脑部内还留存着大块的淤血。只要稍微一用脑,甘祖昌就会头晕头痛,甚至昏倒。
眼看着没法再在领导岗位上工作,甘祖昌给组织写了申请,请求回江西农村。
申请交了两次,组织最终同意了。
作为妻子的龚全珍,虽然心中有疑问、有犹豫,但依然选择跟着丈夫回到江西莲花的小山村。
将军当农民?!这件事情在各方引起了轰动。
没有作任何解释,甘祖昌于1957年8月,带着全家大小12人回到了阔别30多年的沿背村。
“甘将军真的当农民了。”村民们每天见到的甘祖昌,光着脚丫子,身穿粗布衣,腰系白汗巾,手拿旱烟杆,一副典型的老农形象。大家亲切地称他为“祖昌兄弟”“祖昌伯伯”。
从将军到农民,对甘祖昌来说,是身份和心灵的回归。
当年,他为了解放劳苦大众,告别母亲和家乡,走上革命道路。长征路上,同村战友约好,革命成功后,一起回家搞建设,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如今,革命取得成功,几名乡友只剩他一人。曾经相约的誓言让心中的乡愁越酿越浓,那颗思乡的赤子之心不停地在胸膛跳动——他终于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闻到了那熟悉的泥土味。
怀揣着宏伟抱负,甘祖昌开始在家乡大展身手。
他亲自下田,用双手一抔一抔捞烂泥,带领乡亲们把200多亩冬水田改造成了良田;他跟工友吃住在工地,和年轻人一起挑水泥、运材料,修建起了江山陂;面对荒山,他动员大家撒石灰、盐巴,烧茅草、烟叶秆,再堆上烟囱里的黑灰,出工钱、出材料,改变土壤酸碱性,把“光头山”变成了丰收岭……
修水陂、建桥梁、办企业……半个世纪过去,甘祖昌当年留下的一项项利民工程仍然在发挥着重要作用。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村民们常常回忆道:“当年我们沿背村就是莲花县的‘华西村’。”
让村民们慢慢地富裕起来——甘祖昌的理想得以成为现实,这位农民将军,在服务农民中,实现了人生最大的价值。
对于龚全珍来说,她无法在农业上帮到丈夫,但通过教书育人的方式,和丈夫一样实现了为乡亲服务的愿望。
在学校里,面对山村里的孩子,龚全珍是既当老师,又当妈妈;既要教他们读书,还要带他们劳动。
几十年下来,龚全珍早就记不清,她劝回过多少辍学的孩子,又为多少学生交了学费。
1986年,甘祖昌老将军永远地离开了。弥留之际,他交待老伴:“领了工资,买了化肥农药,送给……贫困户……支援农业建设……”
除了这句遗言,甘祖昌并没有给家人留下什么,他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农村建设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