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七月十八日中央已任命张国焘为工农红军总政委。以往,中央直接指挥一方面军的各个军团,一方面军本身未设机关。现在,成立了红军总部,一方面军也就相应成立政治部(兼一军团政治部)。罗荣桓任政治部副主任。
随后,根据会议决定,红军兵分两路北上。右路军由中央和毛泽东率领,包括一方面军之一、三军团和四方面军之四军、三十军。左路军由朱德、张国焘率领,包括四方面军之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三军和一方面军之五、九军团。
八月下旬,右路军以一军团、四军和三十军、三军团的序列北上。此时,中央和彭德怀已觉察张国焘有野心。为防止不测,彭德怀随即命令十团和十一团交替掩护,保卫毛主席和中央领导机关的安全。与此同时,罗荣桓也奉命来到十团。这时他已听说张国焘普十分傲慢地将中央红军称为“叫花子的队伍”。张野心勃勃,妄图乘中央红军转战八省十分疲惫之机,依仗枪多,胁迫中央服从其错误主张。听到这些,罗荣桓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向十团团长黄震、政委杨勇转达了彭德怀的嘱托后,便随二营行动。二营营长陈海涵一九三○年汀州编队后是三纵队特务大队通信兵,罗荣桓曾到他们大队检查过工作,虽已事隔五年,但仍然认识他。由于张国焘有野心一事,当时还只有极小范围的人知道,罗荣桓对陈并未经及;只是告诉陈,中央找他有事,因此须随后卫行动。他嘱咐陈海涵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充分发挥支部的核心堡垒作用,把大家团结起来,保卫党中央,通过水草地。
从毛儿盖出发的第二天便进入了水草地。天老是阴沉沉的,空气中飘动着经久不散的雨丝和雾霭,不时又来上一阵倾盆大雨或是栗子般大小的冰雹。罗荣桓虽然戴了一个破斗笠,可既不挡风,也不遮雨。他和同志们一样,衣服紧贴在身上,几乎没有干的时候。到晚上露营时,他便找一块高一点的地方,接来一些枯草,将线毯铺在上面,一半垫,一半盖,裹着毯子入睡。
一天午夜,连绵细雨把他的毯子打湿了。北风一吹,冻得他象是掉进冰窟窿。无法入眠,他只好起身去烤火。这时簧火边已经围坐了一些也是冻得睡不了觉的战士。他们一会儿讲故事、说笑话,一会儿唱一支歌,用歌声笑语来驱赶潮湿和严寒。他们看到罗荣桓来了,便给他让了一个“座”,又继续互相拉歌。拉着拉者,有人提议:
“请罗主任唱一段湖南花鼓戏好不好?”
“好!”同志们轰然响应,热烈鼓掌。
罗荣桓十分腼腆,历来不喜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说唱唱。他自然尽力推辞。可他越推辞,同志们拉得越起劲。他只好同意唱一个。唱么子呢?他推一推眼镜,咳嗽了几声,便开了腔:
我要当红军,把话告亲人,
全家乐呵呵,老少都送行。
要听党的话,好好闹革命。
叔伯嘱咐说,行动听命令,
打仗要勇敢,多多杀敌人。
姑嫂嘱咐说,穷人心连心,
处处为群众,当好子弟兵。
弟妹嘱咐说,咱家冤仇深,
不报冤和仇,就不转回程。
老少说得对,句句讲得明,
决心跟党走,永做革命人。
罗荣桓的嗓音并不圆润,甚至还有几分沙哑,可他的歌声却含有真挚的感情。战士们望着那在他眼镜片上不断跳动、闪烁的火光,听着那十分熟悉的湖南花鼓戏的曲调,有的也跟着哼唱起来。老根据地人民送别自己的子弟兵的情景又历历如在眼前。
“决心跟党走,永做革命人。”父老兄弟的嘱托,在这风雨弥漫的草地长夜里听起来,字字都有干钩之力。
这一宿罗荣桓又是一点未睡。十团二营的干部们看在了眼里。第二天,他们吩咐几个战士找一块避风的地方给罗荣桓搭一个草窝。傍晚,当罗荣桓发现这草窝时,战士们部快搭好了。罗荣桓认为他们是自己用的,便高兴地表扬道:“这个窝搭得好!如果一个班有两三个这样的草窝,夜间就好过了。”
站在旁边的战士听到他表扬,一个个美滋滋的[。班长乘机说道:“首长,你躺下试试好吗?”FS:PAGE]
罗荣桓点点头躺了下去。
班长问道:“首长,还行吗?”
罗荣桓高兴地说:“要得,又松软又暖和,再好没有了。”
“那今晚你就唾在这里吧。这是我们特意为你搭的。”
“什么?”罗荣桓坐起身来,扶一扶眼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问道:“告诉我,是谁让你们给我塔的?”
战士们未曾想到罗荣桓会如此认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班长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是他们几个人商量着搞的。罗荣桓见他们说话吞吞吐吐,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便不再追问。他挨个瞧了瞧这些可爱的战士,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搭这么好的草窝,应该感谢你们。可这草窝我没有资格住,应该留给伤病员。”说完他就离开大家,另找地方休息去了。
一进入水草地固定的道路便消失了。到处都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方的小河。河水大都很缓很浅,可有一道河的流水却非常湍急,下了河拄着棍子也站不住。罗荣桓过河后叫他的马夫牵着小黑骡子又返回去一趟一趟驮病号。一些小鬼便拽着骡子尾巴过了河。罗荣桓一直站在河边观看。等同志们都过来了,他亲昵地拍拍小黑骡子的颈子说:“这头小骡子又立功了!它对革命的贡献可不小!”
罗荣桓这样说,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头骡子帮助不少人过了河。在长征路上,它一直都在驮病号。进草地以后,病号越来越多而牲口越来越少。病号能骑上牲口便算是幸运的了,而有的重病号孱弱得骑不住牲口。一些病号还得靠同志们背和抬。罗荣桓便亲自背过病号。
这位病号姓杨,是二营的通信员,十四岁,兴国人,在地主家放牛时碰到扩红的同志,他没有回家,把牛绳一扔便跟着扩红的同志到了部队。前几天他的脚被竹尖扎了一个洞,进草地后,被污水一浸,脚脖子很快肿得象冬瓜。几天后便一步也走不动了。同志们轮流背着他,罗荣桓也参加了这一行列。在草地背人行走,十分艰苦。一脚踩下去,叽咕叽咕往上直翻黑水,泥水常常没过腿肚。每向前走一步,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走了一段后,小杨怕拖累大家,躺在地上不肯再让大家背了。他苦苦哀求说:“同志们,我实在不行了。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等革命胜利后,请给我家带个口信,就说我从地主家逃出来后当了红军,跟着毛主席北上抗日时,死在草地上了……”
听了小杨的话,大家的眼睛部湿润了。罗荣桓看到小杨硬是不走,大家都停下了脚步,便对同志们使了一个眼色,说:“这么着吧,大家都快走。我腰腿疼得厉害,我留下给小杨作伴。”
“那怎么行,”这一下可把小杨急坏了。他用手撑地吃力地坐起身来,用埋怨的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你是领导,要带领……大家走,怎么能……跟我留在这里呢?”
“领导还要有群众啊!要是大家都不走了,领导不成光杆了吗?”罗荣桓弯下腰,慢声慢气地对他说。
这时,营长陈海涵已经蹲下身子。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小杨,你要不走罗主任也不走了。来,我背你走一段……。
小杨只好又趴到陈海涵的身上。行进中,罗荣桓看到陈海涵背得十分吃力,便嘱咐他宿营后绑一副简便担架,让同志们轮流抬着走。
第二天中午,部队来到一处灌木丛。同志们放下担架,准备喂小杨喝水,可他双目已闭,全身都凉了。罗荣桓闻讯赶了过来,围在小杨身边的同志给他闪开了一个空。罗荣桓蹲到小杨身边,解开他的上衣钮扣,将耳朵贴着他的胸口,用手按住他的手腕……可是,小杨脉搏已经消失,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罗荣桓叹了一口气,解下毛巾将小杨脸上的尘土轻轻擦掉,然后站起身来,脱掉军帽,沉痛地说:“小杨这么年轻就牺牲了,非常可惜。我们活着的人应当接过他们的武器,继续战斗。红军指战员的血是不会白流的。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人民会采用各种形式悼念他们。”说完,他找来一块布盖在小杨脸上,然后同战士们一道用青草、泥土将小杨的遗体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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