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农历腊月,我总会想起儿时过年前老常州人家的生活情景,“腊八粥”和“送灶糰子”仿佛又在口中回味。
每年寒假前的某一天,我们被西北风推着,沿着通往老清凉新村的水渠堰埂,脚步特别轻盈地蹦跳着放学回家。新村里弥漫着一阵阵咸粥的香味,便知道农历初八的“腊八节”到了。
左邻右舍都煮着一大铁锅“腊八粥”。粥的主料就是优质粳米或糯米,配料却有花生、蚕豆、芸豆、芋头、山芋、胡萝卜、白萝卜、青菜等八种之多,条件好的人家还有咸排骨或肉丁等。我家只能买8分钱一斤的大圆骨,先煮一大锅汤,煮熟后把骨头捞起来,将剔骨肉再放入汤中,倒入除青菜外的所有配料,在即将煮烂时再放入粥米,最后才放切好的青菜,为的是使青菜保持刚熟时的绿色。用圆骨汤煮腊八粥,非常鲜美可口,且骨上的残肉吃完后,骨头卖给废品站还值6分钱一斤,甚是划算。腊八粥煮好后,邻里间互相端上一大碗,大人们一边品尝赞赏着各家的手艺,一边谈论着我们似懂非懂的话题;孩子们可顾不上这些,只顾闷着头一碗碗地猛喝,喝它个胃撑肚涨,一饱方休,然后用毛巾插着头上的热汗,得到一种难得的满足。这可苦了晚上,半夜里一次次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小解,还乐此不疲。值得啊,况且这“腊八”过后,新年就更近了。
这不,“眼睛一眨”就到了腊月二十四“送灶节”,年味便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忙着蒸糯米糰子、发面馒头和糯米粉糕,祖母说要祭奠“灶王爷”,祈祷来年丰衣足食。我们才不信什么“灶王爷”呢,唯盼多做些糰子、馒头和松糕,以改善过年的伙食。于是搬出前几天到粮店用购粮证按人口计划排队买来的糯米粉、面粉和红赤豆之类,在母亲的分工和指挥下,洗的洗、煮的煮、剁的剁、糅的糅,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肉是买最便宜的“五花肉”甚至“槽头肉”,大约才五六毛钱一斤,那时好一点的猪肉不过7毛多一斤。全家过年买七八斤这样的便宜肉,做糰子、馒头馅,做肉圆,做糟扣肉各三分之一。
祖母和母亲都心灵手巧,她们发面粉、糅米粉、滤豆沙、拌菜馅样样在行,有条不紊而配合默契。做这些技术含量极高的活儿,母亲就命孩子们在边上看,一面讲述着各种要领和要求:怎样掌握调粉水量,怎样把握发酵时间和热度,怎样将米粉和面粉糅出韧劲,怎样控制馅的咸淡,以致上蒸后的火工和用小闹钟控制时间等等,我们听了都似懂非懂。为了增加花色品种,母亲很会“发明创造”:将一些花生米、枣肉和果脯剁碎,掺入炒熟的西瓜子仁等做成百果馅;或者干脆在一碗糯米粉里放入一小块板油,加入碎红枣粒、橘子皮粒和适量盐与糖精水,谓之“椒盐油酥馅”。没想到,这种馅的糰子还最受欢迎,那时的人们肚里实在缺油啊。为了区别各类馅的糰子、馒头,她们还发挥规律性的花色工艺:青菜肉馅糰子尖顶、萝卜丝馅扁顶、豆沙馅圆形、油酥馅椭圆形、百果馅刻上两道弧形凹痕呈歪桃形;馒头则在褶皱多寡和蒸好后点红点的数量上进行区别。我们男孩子的任务,就是在糰子、馒头出笼后,趁热用筷子蘸上红纸浸泡出的水,为每一个糰子、馒头点红,以增添节日气氛。
不知何时祖上留下来一套方糕和印花糕的木制模板(可惜现已失踪),于是寓意“生活甜蜜”和“人往高处走”的方形甜松糕是必做的(现在常州糕糰店还有卖,要两三元一块!)。在格子底部铺上潮湿纱布,撒上果脯蜜饯切成的红丝绿丝,再装入调好的半干糯米粉料,用直尺刮平,上蒸即可。工艺比较简单,但要掌握好水分有一定难度;印花糕则必须用做好的糰子,然后压入模板上蒸,于是又多了一种刻着好看花纹的圆形枣泥印糕。自然,糕的甜味素不是红糖就是糖精,那时白糖较贵,买将不起,蜜饯果脯也只买几两,够做配料即可。
令人口水直流的“送灶糰子”、馒头和松糕只能在刚下锅时尝一尝,解解馋,绝大多数必须留在“新年头上”(常州话:泛指年初一至初十,广义则延长至元宵节)作每天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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