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凡老师——摄于北京
摄于育英小学动物园
妈妈、妹妹和我摄于呼和浩特
我和妈妈摄于呼和浩特二中
编者:这是朱沙沙在2010年初,我们敬爱的朱凡老师刚刚辞世后不久写的。文章记述了朱老师的点滴,感人至深。
新年伊始,北京下了一场六十年不遇的大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妈妈在满世界的“梨花”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在漫天的“梨花”中走了
那天上午是我这学期最后一次课。我正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述如何做毕业设计答辩。放在课桌上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急促响起。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老师上课是禁止学生接听手机,老师接听手机,学生自然会起哄。我曾经对学生开玩笑说:“有两种电话必须接,一是老娘的,否则会挨骂。一是老婆的,不然会挨饿。”不接吧,手机老响。所以还是接。我一般告诉对方我正在上课,便关机。
我打开手机一看是妹妹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妹妹没有重要事,从来不打我的手机。我马上有种不详的预感,慌忙拿着手机到走廊,妹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对我说:“妈妈今天早晨,因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大夫说有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开颅手术,妈妈这么大岁数,非常危险,恐怕连手术台也下不了;一种是保守治疗,送重症监护室抢救,也非常危险,后果很难预料。医生叫我马上做决定。你说怎么办?妈妈的命可能保不住了……”电话里传来妹妹呜…呜…的伤心哭声。我脑子一片空白,顿时乱了方寸。
“你别着急,你说怎么办?”我边安慰着妹妹,边询问她的意见。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做事一向很有主见的妹妹也没了主意,慌了神。 “让我想想,我跟学生交代几句,马上给你回电话”。
回到教室,我停顿了一会儿,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对学生说:“我母亲患重病,可能要做手术。周五的课,我来不了,你们自己复习,……”我哽咽了。
学生看到我凝重神情,马上安静了下来。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毕业设计答辩的程序和应注意的问题,回身向学生做了简要的讲解。
当我在黑板上写完最后一句板书时,思绪乱了,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约有一分多钟没有转过身,教室里安静极了,七十多号学生,鸦雀无声。
我慢慢转过身,含着眼里的泪水,对学生说道:“你们好好复习吧!”便走出了教室。
妹妹又打来电话,说在医生的建议下,并与晓山商量,已把妈妈送进重症监护室,我也表示同意采取保守治疗。并告诉她,我马上买火车票赶到北京。
中午,我去车站买了第二天的车票,当天的车票已售完。
晚上,与妹妹通电话。妈妈已处于昏迷状态。
第二天晚上,我登上火车上,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身体一直健康的妈妈能够挺住,闯过这道鬼门关!
到京后,医院里的妈妈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起搏器和各种吊管,双目紧闭,已没有了意识,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在病痛的煎熬中,妈妈的生命与死神抗争,苦苦地挣扎了十一天,,默默地走了,没有看我们最后一眼,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
妈妈去世的第二天,下起了大雪,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妈妈曾经工作生活了十几年的北京城。
我望着窗外,依稀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在漫天的飞雪中踏着洁白的雪花走了,走向了遥远的天国。
并非慈爱的妈妈
在三个子女中,我跟妈妈的关系最为疏远。回想起来,从小到大,我很少跟妈妈在一起,甚至从没与她有过任何一次认真或是长久的交谈。
在学生的眼里,妈妈是亲切的、和蔼的,就像他们自己的妈妈一样亲近。可在我的心目中妈妈并不是一个慈爱温情的妈妈。
妈妈年轻时,便离家只身在外求学,闯荡。后来参加革命,成为中直育英小学第一任教师,便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工作之中,很少顾及家庭和孩子。因此,我感觉妈妈缺少家庭观念和母爱,并不是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对妹妹和我。
我们从小似乎也没有家庭概念,在我们的心目中育英小学就是一个大家庭。就像育英校歌里唱的一样:“小小的叶儿哗啦啦,育英小学是我的家,学校里面真正好,唱歌跳舞笑哈哈……”。
妈妈跟其他老师阿姨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
妈妈曾和我爱人聊天时,说我出生时没有奶,也没有牛奶喝,从卫生院把我接回家,饿得哭了三天三夜。
当时育英有座办公楼,一层是学校行政和老师的办公室。二层是老师的住家,中间是一条走廊通道,两边都是十几平方米的单间房,一家一间,人口多的住两间。楼里有公共厕所和洗漱间。赵慧五主任、李晨铎老师、刘志扬老师、杨淑贞老师(我四年级的班主任)高尔全老师、李淑艾老师、曹辅成校长、金阿姨家等都住在二层。
我晚上的哭声吵得楼里的其他老师休息不好。
王玉芳老师见到妈妈提出了“抗议”:“老朱,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夜里别叫你儿子哭!”。
我母亲无可奈何摇着头,“我也不想叫他哭,没法儿,没奶呀!”
到了第四天,我不哭了,因为饿得哭不动了。
我听爱人讲述了这段事,奇怪问道:“我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
“你妈不跟你说,是怕你记恨她”爱人说道。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没受到妈妈的爱抚和搂抱。所以我一直认为妈妈不是一个慈爱的妈妈。我从小就感到“皮肤饥渴”,缺少亲情的爱抚和滋润。我从没在妈妈面前撒过娇,从没想过,也不敢。
那时的人们都非常敬业,育英老师的子女大部分很小就被送进了幼儿园。我也一样一岁多就被妈妈送进了幼儿园。幼儿园的生活在我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象。
再大一点,便无人管了。妈妈每天忙着上课教书,任由我和妹妹与一群同龄的育英子弟,在校园里野跑疯玩。到点儿去食堂吃饭,天黑了就回家睡觉。
我从小因营养不良,缺钙,体弱多病,身体发育得也晚。脑袋长得又大又圆,四肢瘦弱,重心不稳,走路老摔跟头。校园里孩子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大西瓜”、“西瓜毛”。妹妹比我小一岁,她会唱歌了,我才会说话,她会跑了,我才会走路。走路时,脚呈内八字。 一次妈妈带着学生、我和妹妹去北京动物园游玩。
妹妹看到黑熊时,惊奇地大声地嚷道:“妈妈,你快看,狗熊走路的样子跟我哥哥一样!”
妈妈和学生及周围的游客,都转身看着我哈哈大笑,我羞得头也不敢抬。
同龄的男孩子都嫌我又笨又傻,不跟我玩。我只好每天颠颠地跟在我妹妹那帮小丫头屁股后面,帮她们拉皮筋、捡沙包,抓羊拐、踢毛毽、跳方格……,跟女孩子一起玩,为此,常常受到男孩子的讥笑。
艰辛的妈妈
去年春节,我去看望舅舅。舅舅对我说:“抽空儿到北京看看你妈,你们小时候,你妈一个人带你们三个孩子,不容易呀!”舅舅说的对。
1957年,父亲因有右派言论,被发配到内蒙古“支边”。从此,我们三个幼小的孩子,一直跟妈妈生活在北京育英小学。是妈妈一手把我们拉扯大。从小学到中学,直到1965年秋天离开北京。
有一次,我跟妈妈去财务科领工资,学校扣除我们三个孩子的学费及我的住校食宿费用,再扣除妈妈她们三人的伙食费,会计拿出妈妈的工资袋,只倒出一个五分钱的钢镚儿。我看到非常心酸。妈妈还笑着说:“就一个‘大子儿’!”
小时候,几乎天天吃大白菜,我最讨厌吃白菜帮子。
一天中午,食堂又吃白菜,我把菜帮子剩在了碗里,就走了。妹妹追了出去,喊我:“妈妈叫你回去呢”,我又返回食堂,妈妈叫我把剩在碗里的菜帮子吃了,我一看就恶心,趴在长凳子上耍赖,假装肚子疼。
“肚子痛也得吃,不许浪费!”在妈妈强迫命令下,我闭着眼睛把菜帮子,吞到嘴里,跑到外面,吐到水池里跑了。
一天,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去万寿路的百货商店买东西。路旁是四季青公社的一片片的翠绿的玉米地,玉米秆比大人还高。
那时正是困难时期,人们都吃不饱。走着走着,看见一个小伙子在玉米地里,偷偷掰玉米棒子。妈妈发现后,上去揪住小伙子的衣袖,厉声说道:“你怎么偷人民公社的玉米?走,跟我去派出所!”
那小伙子猛地挣脱了妈妈的手,拔腿就跑,妈妈扔下手里的提包,紧追不舍,跑了一段,那小伙子跑远了,没了踪影。
妈妈折了回来,我和妹妹吓傻了,呆呆地站玉米地旁。我从地上捡起妈妈的提包,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妈妈。
“再饿,也不能偷人民公社农民种的玉米!”妈妈生气地告诉我们。妈妈言行让我们幼小的心灵,明白了一个做人的基本道理。
学校有一个洗衣房,一到三年级的住宿生,衣服全由学校洗。从小学四年级,妈妈就教会了我洗衣服,缝被子,补补丁、补袜子。我虽是男孩子,但心细手巧,针线活儿比女孩子都做得好,经常受到妈妈的夸奖。
从上小学时,妈妈就领着我和妹妹打扫家里的卫生,每周大扫除一次。张凤琴老师的孩子不会打扫家,妈妈还叫我去她家帮忙,教她的孩子如何打扫卫生。
所以我从小就爱劳动。这也是母亲常夸我的优点。四年级,我还当过班里的劳动委员。
那时,人们家里孩子多,生活又困难。家里的孩子一般老大穿小的衣服,老二接着穿,然后是老三……直到不能穿了为止。所以我老穿旧衣服或是带补丁的衣服。只有过年才有新衣服穿。
一天,妈妈给我送来一件姐姐的旧棉猴。班里的同学起哄:“呕,穿你姐姐的棉猴了。”
“在家你们不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妈妈反唇相讥。
勤俭、爱干净,是我从小到大一直保持的良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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