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马路上,从哨卡那边过来一个挑担子卖豆腐的汉子,我走到跟前看到筐子里除了豆腐外,还有几叶煎饼。我想,拿着这双鞋恐怕会引起哨兵的怀疑,如果丢掉又有些可惜,不如用它换几张煎饼吃。就上前打招呼说:“别走里,我给你一双鞋,给我换成煎饼吧。”他说:“只给两张,愿换就换。”我考虑还是过卡子要紧,就换了他两张煎饼。
为了消除紧张心理,我就把煎饼卷起,放在嘴里边走边吃。吃着吃着就走到了岗哨跟前,看到两名国民党哨兵正在岗前下棋,一个背对着我。那位面向我的哨兵突然站起,拿着枪向我走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撞我的胸膛,厉声喝道:“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在徐州城拉板车的,因这几天查的紧,俺要回家里去拿良民证。”这个哨兵想说什么,正待开口发愣时,背对我的那个哨兵可能是急于下棋,就高声喊叫:“没良民证也让他走!”看到眼前这位哨兵没有反应,我就向城外走去。走出去好远了,那个哨兵还站在那里,也没有追赶,我跑也似地向西北方向漫无目标地奔去。
六、过白区 昼伏夜行寻部队 退现役 八方相助返故乡
当时我只想往北走到根据地去,只有到根据地找到部队才有安全感。实际上行动起来很不方便,敌战区到处都是关卡,伪政府的警备队、保安队、维持会活动十分猖獗,盘查甚紧。
我从早晨走到临近中午时,感到饥肠辘辘实在有点饿了,只见前面有个村子,我就向村里走去,走到一个大门前乞讨饭食,但没见有人出来。我又走到内宅二门继续讨要,这时从东厢房里窜出来一条大汉,喝问道:“干什么的?,怎么跑到内宅里来了?”我说是讨荒要饭的。他不相信:“你口音不对,不是本地人,我看你倒象个八路军的探细,跟我走一趟。”不由分说他就把我领到村东口一个住宅,原来那里是敌人的村公所。
我被带到那里后,大汉向一个姓何的汇报说:“何区长,我抓到了一个象八路军的人,请你审问。”伪区长正在忙别的事,就把我交给了一个伙夫,让其在院里暂时看管,等会儿提审。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如果等待审问,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就向伙夫说,我要解大手,伙夫就让我到院内东南角的一个厕所去解手。走到厕所时,看到厕所南面的墙头不高,下面还有一个石墩,再瞧瞧伙夫也没有跟来。我就趁势翻墙而过,逃了出去。外面是村东的一片圹地,当时我考虑,如果向东向北跑都很容易被发现。我就顺着护林沟在芦苇荡的掩护下,一直绕村向西跑去。西边不远处有个小村庄,我摸进村里后,看到街道叉口处有很多秫秸杆堆放在那里,我四下看看没人就钻了进去。
在里边一直躲到了傍晚,听听外面没有了什么动静,我就钻出了秫秸堆,沿着村西口一直向西北方向走去。饿了就在地里挖些红薯、萝卜、花生充饥。因有两次险些送命,所以白天再也不敢行走了,更不敢进村,只能躺在庄稼地里或草垛内隐藏起来,直等到天黑再走。就这样,连走带停,艰难地度过了七天七夜。
一次,我正在一块棉花地头的草棚子里睡觉,忽然被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拽住,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怀疑我是来偷棉花的,我说我是个过路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能说我是个偷花的呢?他看看我摇了摇头,就把我放走了,闹得我虚惊了一场。
10月11日晚,我走到一个村附近,这时已是黎明时分,我看到一个起早下地干活的老农夫,上前问道:“咱这里是花中央票(国民党币)还是花八路票。” 老者答道:“咱这里有中央票,也有八路票,从这里往西七八里有个大村,明天就是集,什么钱也能花。”我又问:“咱这里有军队吗?他说:“没有,没有八路军,也没有地方军,没见过兵。”
这样我就向西走,到了那个集上,找了一个饭滩坐了下来,拿地方票买了碗豆浆和一张饼就吃了起来。
正吃着突然从西边过来几个便衣,看样子很可能是国民党顽匪,看了看我,就直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是走道的。他说:“噪口音不对,跟我走一趟。”抓住我就往西走,走了一截,到路东一个门楼里,进院后,从北屋叫出一个人来,让把西屋门打开,说了一句:“先让他进去一会儿再说。”我就再次落入了敌人的魔爪,这一天是10月14日。
我被他们押送到一个住户的西屋内,进屋后我看到被抓得还有三男一女,其中一个是穿八路军服装的小八路。后来才知道另外三人分别是农会主任、农会会员和其他村农会主任的母亲。
我们5人在这里被押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经过几个村的转移,天黑时走到一个村庄,把我们关到了一个东屋内,一名便衣看守持枪守候,其他敌人都住在了北屋。因关我们的房子是土坯盖的,我们几个合计,用尿湿坯挖洞的办法逃出去,但是没有成功,
当时,因我拉肚子,内裤上都粘了屎,就要求看守要解大便。看守不同意,被关的那位老大娘说:“他都们到裤子上了,就让他去吧。”我说:“我实在忍不住了,不行的话你和我一块去好了。”那个匪徒见真的是这样,就答应了。同时又出来两个解小便的人,匪徒只是盯着那两个人,也就没有跟我过来。
来到厕所以后,看到墙头不高,趁匪徒不注意时,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就跃到了墙外,在黑暗中拼命地向村外秋地里跑去,这时后面出现了吵闹声,随后又响起了枪声。
我跑了一段路后,听到枪声渐渐地远了,才辨别了一下方向,一直向北走去。一气走出去了20来里,天就要亮了,我才趟在庄稼地里休息。一倒下来,腹痛与长满全身的疥疮疼痛难忍,再加上又饥又饿,又冷又怕,实在有点支持不住了,我清楚地察觉到如果就这样倒下去,会再也爬不起来的。我咬着牙又艰难地向北走了整整一夜。根据所学到的野战生存知识,在地里挖了一些治拉肚子的草药,诸如马齿菜、马鞭草等,吃后止住了腹痛、拉肚。
我还是继续北行,10月20日凌晨,终于走到了黄河边上。看着那涛涛向东奔流不息的黄河水,想起我这些天的艰难遭遇,情不自禁地流下了难以控制的泪水。想象着越过黄河真的能见到那期盼已久的亲人吗?真的能投入到我那失而复得的部队吗?无论如何,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向前进。
常言说:“黄河无底海无边”,听起来黄河是很吓人的,不过此时我看到的黄河并不象我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这里的黄河水面只有四十来米宽,再说我的一线希望很可能就在黄河对岸了。
受尽魔难的我没再想那么多,只是远离开敌人的码头和关卡,先游过黄河在说。
我脱下那单薄的衣服,一股冷风袭来,使我打了个寒蝉。我把衣服放到岸上,因平时会游泳,就想先下水试一下深水区有多宽,游过去后,得知深水区也就十五六米宽。我又返回南岸,把衣服绑到头上,又重新向黄河北岸游动,到了北岸后,也没顾上“品尝”一下寒冷的滋味,就又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我此时的心情是高涨的,希望我的部队就在眼前。走了一夜,露水湿透了我的衣裳,东方渐渐发亮,我看到前边有个村庄,这次我再也不敢冒然进村了,我伏在村外附近的一块秋地里,倾听村里的动静,不多时听到村里的高音喇叭在喊话:“磨盘班里的队员,马上到村公所开会。”我知道当时的磨盘班也就是现在村里的民兵连,我激动的几乎要跳了起来。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悄悄地进了村先是要饭,要了两户,见到一个老农我问:“你们这里的磨盘班是共产党领导还是国民党领导?”老农大声说:“这里哪有什么国民党呀,这可是咱们共产党的天下呀!”我简直兴奋极了,就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个八路军,你听说过曹州府那次大仗吗?”他说:“知道呀,听说那次仗死人不少。”我说:“我说是在那次打仗中被敌人给抓住了,才从徐州监狱里逃出来的,你能领我去见一下八路军吗?”当时他露出一种极为友善的语气说:“要是那样的话,你可就是一个大功臣啦,怎么能让你要饭吃呢。我把你领到村公所去吧,到那里他们会把你引见给八路军。” 随后他把我领到了村公所,村支书问明情况后,就派人用马车把我送到了区公所。区长派了饭,吃过饭,又专派了一匹大马,我骑着马来到了寿张县政府。在县政府的接待站里,见到了部队首长,经问询方知正好是我们二纵的后勤部,太巧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
首长听到我的遭遇后,又见我浑身是伤,全身溃烂,非常激动,同时又出现了一丝忧虑。他是在担心那些未逃出战士的遭遇未必比我幸运,也为那些壮烈牺牲的战士而悲伤。随后,首长派人把我送到后勤处换上了棉衣,安排吃住和疗伤。
过了三天,首长派人来跟我谈话,说是接到上级的命令,部队要南下。并征求意见说:“根据你的身体状况看,归队已是无法适应大踏步的运动战生活,还是先回地方政府到地方养伤吧,等伤好了愿回部队再回来,你看这样行吗?”我尽管对部队恋恋不舍,尽管没能亲自对蒋匪报仇血恨,还是同意了组织的决定。
二纵后勤部政治处给我开了张证明信,处领导告诉我:“你带上这封信,在回地方的路上走到哪里,哪个村里都会凭此信照顾你的吃住,并且还可以凭此信到地方安排工作。”
我手持证明信尤如拿着一张特别护身符,沿路各县都派人护送。当时的交通工具虽是骑毛驴、坐牛车,作为奔波多年的我可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了。各地政府见信如见接力棒,不辞辛苦,逐段护送,从山东寿张一直护送到了宁晋我的老家,全程约有500余里。
走到我村的村东口,本村的赵保甲、崔计刚看到了,就跟我说话,护送人见我们说的很热情,就说:“我们已经把你送到了,你们就一块回家吧,我们也就此回转了。”
我带着证明材料到民政局报了到,经在老家调养了10个月,恢复健康后,于1947年10月给安排到宁南县耿庄桥镇县办公益站工作。主要任务是收购公粮、土布(军鞋)等,以支援前线部队作战。至此我又步入了一个新的环境,逐步走向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新轨道。
我的过去,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广大群众求生存的片断,是人民军队自我奋斗求解放的真实写照,是百万勇士解甲归田建家园的一个缩影。年轻的一代们切莫忘记:祖国的和平统一来之不易,社会主义的建设来之不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更是来之不易。请珍惜她、爱护她、捍卫她吧!
崔景禄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