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屋是古村,藏在长汀县四都镇的大山丛林中。进入汤屋的村道是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绕上山来,一座寨门矗立眼前,门额上镌刻“汤屋村”三个遒劲而古朴的大字。想当年,这里应该有寨兵把守吧?寨门处于山巅之间的隘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过寨门,越隘口,就势下坡……倏然,一座四面环山,依山而建的汤屋村别有洞天地突兀你眼前。这时,我不禁心里一阵律动:荒山野岭有古村,藏在深山人未识。转而我顿悟:这不就是客家人为避战乱、辗转迁徙后觅寻到的最适于安养生息的“世外桃源”吗?
村里的路是驿道。石块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几步一通幽,几步一洞天。许多分岔的小路又像血脉把村里的每家每户连成一体,哪家有笑声就随着小路荡漾到各家各户,哪家有叹息就沿着小路弥漫全村。真是个有喜同快乐、有难共分愁的原生态啊,山村的小路就这么把个乡情织得那么密那么浓。是啊,小路的每块石头都曾承载无数得意或失意的生命步履,被磨得锃亮的石块年年岁岁都在诉说着汤屋古村的悠悠历史。也许是我的“草根秉性”在作怪,踩上这石砌古村小路心身就无比惬意,路边呈现原生态的放浪的野花野草呈献给你赏心悦目的色彩和沁人心脾的气息;还有那富有野性的又让人倍感亲切的鸡鸣狗吠声、母牛呼唤牛犊的哞哞声;还有那饱含山里人古朴而热情的袅袅炊烟升腾着、散漫着、缠绕着……顿然,我走进一个清空的启悟中。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啊!它把我从逼仄的城市里的烦嚣和喧嚷的羁绊和困扰中解脱、净化。
汤屋的房屋自然多是老宅,依山而建且错落有致地勾勒出汤屋的悠悠古韵。房屋的地基边沿多用石块垒筑,高高得巍巍然,彰显出别有的质朴的粗犷美。一座座青砖青瓦的马头墙风火屋,是清代建筑,它们昭示着这里曾富庶一方的辉煌。其中有两座建筑讲究的别墅,一座青石门额上镌刻着“仪声祠”,一座镌刻着“凝春晖”,让人目光一碰就书香扑鼻。在“凝春晖”的门两边青石条上还镌刻着充满诗意的对联,上联是:此地有崇山峻岭,下联是:其人重诗学力田。当然,“凝春晖”就是横联了。我不禁感叹道:这山野古村也有如此撰联人?这时,一位老人对我说:我们汤屋历史上求得功名的不少呢,乾隆年间有太学生汤中立、监生汤绍中,嘉庆年间有贡生汤大莲,道光年间有贡元汤玉荣,同治年间有国学生汤振风,光绪年间有生员汤志仁……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小小汤屋村,竟有这么多人进过“国子监”,真不容你小觑。这时,我还发现在“仪声祠”墙上挂着“中华苏维埃国家银行福建分行闽西工农银行旧址”的牌子,“凝春晖”墙上则挂着“中共福建省委省苏维埃政府机关旧址”的牌子和“瞿秋白同志故居”的牌子。原来这宁静安详的汤屋也曾受血雨腥风的洗礼,在当年最血色的岁月曾给中国革命史册留下重重的一笔。而瞿秋白这位革命先驱和文化先驱能在汤屋留下足迹,是弥足珍贵的,是汤屋的殊荣,是苍冥中注定的缘分。渐渐地一种历史的厚重美袭上我的心头。当我走进一家厅堂又见道光年间的楹联牌匾,上面刻着:醉歌田舍酒,美读古人书。我顿然明白:这读书和种田是汤屋人的生存原则。读书是“修身”,耕种是“立命”,瞿秋白在《多余的话》里说得好:为什么每一个读书人都要去“治国平天下”呢?汤屋人把“耕读”摆在同一个高度,没有任何偏颇与褒贬,读书并不为了做官。这客家人“耕读传家”的精神给汤屋增添了一道亮丽的人文色彩。
村子中心有座被岁月雕饰得斑斑驳驳的关帝庙。关帝庙造价不菲的石雕门楼配有石狮、石鼓,似乎在向天地证明“关帝庙”在他们心中的分量。石门楼也镌有一幅对联:赤面赤心千载难忘赤帝,青灯青史一生不忘青天。横批:文武圣人。不简单,在深山小村要建这么一座有规模、有质地、有艺术的庙宇,确实得有钱财、有信仰以外还真得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所以,当年在革命最残酷的日子,“关帝庙”成了临时红军医院。“关云长”的义胆薄天与汤屋人的古道热肠一起给红军伤员以最悉心的照料。而瞿秋白在汤屋的短暂逗留,谁说他不曾跟“关云长”有过深长的心灵对话呢?我想,有信仰才有灵魂的坚守,因为忠义一生的“关云长”成了汤屋人的崇拜偶像,忠义汤屋才留下这繁衍千年、持久弥坚的历史。
汤屋有座祖祠也叫“官厅下”。汤屋自然都姓汤,没一杂姓。“官厅下”是汤屋人祭祖、议事的地方。是汤屋人心目中的圣地。它由门楼、大门、照壁、大厅组成。横梁、吊筒、斗拱的雕花图案都十分精美,就连瓜棱形柱础石也独具匠心。可想而知,每当祭祖时那场面定然是汤屋最肃穆、最庄严、最宏大的场面了。当然,“官厅下”也是汤屋人保卫家园抵御外辱的“指挥部”,所以,在“官厅下”你能看到“三打苦竹山指挥部旧址”的牌子。那时,为消除苦竹山顽匪对红色苏维埃的威胁,汤屋人配合红军三打苦竹山,彻底端掉了匪巢。当然,在喜庆日子“官厅下”还有演戏,而且一演就是十天半月,让整个汤屋都沉浸在舞台演绎的喜怒哀乐中。
汤屋有口古井,在“官厅下”门楼前。这是汤屋村风水井,也是汤屋人的生命之源。近两米宽的方形水井井口和井台是由石条砌成。石条被岁月抚摸得洁净且光滑,井壁葱绿的藓苔把井水映照得更清澈明净。井水犹如“上苍的眼泪”,把仁慈和博爱一起赐给了汤屋人。汤屋人在过去的悠悠岁月里一代代都喝着这古井水,把山妹子孕育得像桃花那么鲜艳水灵,把小伙子孕育得像归龙山那么高大壮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井旁有条小溪汩汩向前流淌,流向村子前面的另一个出口,那里有一条腊口河。腊口河可以通往汀江,是汤屋人另一条上京入府的水上“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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