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有没有死?”一见到王大平,象牯便“哇哇”地大哭起来,“刚才我都以为我死了,我的身上好疼。”
“没有事没有事。”王大平两手不停地忙乎着,大声地安慰着象牯,但他的心里也很着急,老天保佑,但愿象牯没事!
搬开覆在象牯身上的一段粗大的松枝后,象牯“嘿”地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伸伸手,踢踢腿,开心地笑了起来:“哥,我没事没事。”脸上仍然挂满了泪花。王大平见他手上被划了一道大口子,忙问:“疼吗?”“呀,流血了!不疼不疼,等下叫白狗子流更多的血!”象牯弯腰捡起了枪,猛拉一下扳机,枪也依然完好。
“注意了注意了!各位赤卫队员!”一位红军战士大声叫着一路跑过来:“敌人的空袭结束了,山下的敌人马上又要进攻了!”
“来吧来吧,跟那些狗屌的白狗子拼了!”
有人大声地叫,更多的人默不作声。他们抱着各种复杂地心情,在静静地等待着你死我活的拼杀。王大平只是拍了拍象牯的肩膀,便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亚牯又在一旁的壕沟出现了,他脸颊处挂了彩,红红的被血润出的一块煞是醒目,一见到王大平就问:“牛腚,象牯呢象牯呢,他没有事吧?”
王大平没好气地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没事。
亚牯却没理解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便沿着壕沟往象牯方向跑去了。
“轰——”“轰——”一阵阵沉闷的迫击炮炮声,拉开了阵地战的前奏。
山下的敌人进攻了,前方阵地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炮声,守在前沿的红军开始了猛烈的还击。王大平略微抬了抬头看了看山下,一个子弹便擦着头发飞了过去。“好悬!”王大平忙把头低了下来。他看到了,山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他们躬着身子,不要命地往山上冲。山下飞来的炮弹,一个接一个在壕沟前后爆炸。
“叭!”象牯那儿打出了第一发子弹,随即传出了象牯开心的欢呼:“哥,我打中了一个,我打中了一个!”
“好!”王大平喝起彩来,他也掂起头,举起枪,瞄准了一个山下晃动的人头,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叭——”,只见那个家伙便一个“狗吃屎”栽了下去。
来吧,白狗子!王大平激动得浑身发抖。退膛,上弹。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又瞄准一个白狗子,扣动扳机。枪响后,只见那个白狗子原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枪跌落,双手突然张开,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往后一栽,躺倒在地扭动着身子。
“白狗子们,遇见我这个神枪手,算你们倒霉!”一枪一个,令王大平欣喜若狂,他飞快的退膛上弹,瞄准,射击。
敌军发疯一般一拨接一拨往上冲,他们“哇啦哇啦“的叫喊声已经清晰可闻,打过来的子弹像下暴雨一样,从头顶扫过来。王大平赶紧伏低了身子,但还是不行,眼见得炮弹一个个在身前身后爆炸,有个炮弹正好打在背后的松树上,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炸成两段。没多久,四周的山岭竟然被密集的炮弹“削”去了一层。
“哒哒哒……”红军的机关枪也在轰鸣。山下传来绝望的叫喊声、哭泣声,敌人死伤惨重,哭爹叫娘。
一时间,阵地前杀声震天,前方和后方到处是炮声、枪声和喊杀声。阵地上到处都是弹片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到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
“嘀嘀哒哒——”嘹亮的军号吹响。
“冲啊——”前面的红军战士跃出战壕,高声叫着如猛虎下山往山下冲。
王大平看到亚牯冲出战壕,心想不能让他争了先,他也起身站了起来,跟着向山下忽忽地往前冲。这时,他看到象牯也站起身来,他赶忙向象牯挥了挥手,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冲。飞奔下山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种劲头,竟然跟飞一般,一丛丛燃着烈火的灌木,竟被他一跃而过。前面,红军已经与白狗子交起了手。凭借着一跃而下的冲劲,红军掌握了有利位置,当跃到敌人面前时,锋利的刺刀同时插入了对方的胸膛,只听得“扑”的一声闷响,白狗子身上的血顷时迸射出来,溅到红军战士的蓝色衣服上。白军穿着皮鞋,行动笨拙,而穿着草鞋、布鞋的红军战士动作灵活得多,挪腾闪跃,威猛无比,敌人节节败退。红军的勇敢让白军吓破了胆,敌人很快溃败而逃。王大平正想找一个白狗子比试一下,岂料这些兔崽子们逃得比狗还快,三跳两跳就没影了。战斗很快取得了胜利,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松毛岭保卫战已经打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王大平已经没有清晰的时间概念。只知道飞机、大炮轰鸣的时候便埋头躲避,而爆炸声稍歇,敌人狂叫着往上冲的时候,他便抬头瞄准影影绰绰的影子射击。守在前沿的红军战士往下冲的时候,他也跟着往下冲,但一次比一次冲得慢。好几次等他们冲到山下的时候,红军战士已经结束了战斗,提着战利品准备返回山上了。而他只觉得手酸脚软浑身无力,腰都直不起来了。
同来的赤卫队员大半牺牲了。同村的十几个人,只剩下王大平与亚牯两个。象牯看样子也牺牲了,昨天傍晚的一次冲杀后,返回战壕他便去找象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他。等到的却是亚牯,亚牯说村里来的大部份人都牺牲了,象牯刚才冲下山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记得当时往下冲的时候,他还远远地看到象牯艰难地跑在后面,看到他还使劲冲他叫了一声什么来着,现在想起来了,象牯好像是说“哥,小心啊。”说着,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王大平也忍不住掉了泪。“白狗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但这一次好像真的不同了。这天天还没完全放亮,敌人便在山下打起炮来。炮弹在阵地上掀起了阵阵泥浪。阵地上基本已经看不到一棵完整的树了,即使幸存的树也仅剩了残枝败叶;泥土都是崭崭新的,那是一次接一次爆炸后覆盖下来的泥土;壕沟被炮弹掀起的泥土填得剩下浅浅的一道,原先大家还可以在壕沟里坐起身子,这下只有完全伏下身子才勉强能作掩体使用。更令人不安的是,阵地上弹药已经供应不上了,手榴弹已经不剩一颗,子弹也少得可怜。至于王大平,只剩了一枝空枪,只有亚牯的枪膛里还剩下一颗子弹。
而这一回敌人好像比任何一次都显得气势汹汹,摆出决战的架势,大炮一停,他们便三五成群,躬身弯背,大叫大嚷地往山上冲。
新的一场鏖战又即将打响的时候,突然传来命令,赤卫队员全部下山,回钟屋村看管俘虏。其实只剩了王大平和亚牯两个人。
命令是由添福传达过来的。添福把亚牯和王大平叫到一起,说:“牛腚,亚牯,你们下山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王大平说:“我不走,亚牯你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不走。现在红军剩下的人这么少,我们一走不是人更少了吗?”想起牺牲的同来的弟兄,他红了眼。
添福苦笑着说:“你们留下有什么用呢?现在子弹都打得差不多了,恐怕没有办法再给你们配子弹了。”
“没有子弹也没有关系,我们就用刺刀拼,用枪托砸,砸死一个算一个,砸死两个赚一个。跟白狗子拼了!”亚牯咬着牙恨恨地说,泪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
添福摇了摇头,说:“心情可以理解。可这是命令,你们参加了这场战斗,也算是部队的人了,命令不服从也得服从。来,立正,向后转,跑步走!马上下山!”
他们不得不向山顶跑,王大平连跑边回过头喊:“添福,你们保重啊!”
“会啦,会啦!”添福大声喊,“你们也要保重!”
“轰——”跑出不远,一发炮弹便在背后不远处炸响,扬起了漫天烟尘,那一边便看得不那么真切了。 翻过山顶,枪炮声便似乎变得遥远了。
虽然只隔一个山头,便浑然是个不同的世界。远远近近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着,似乎罩上了一件洁白的纱衣,这里呈现的是一派和平与宁静。山风轻拂着松林,松涛阵阵,马尾似的枝条随风摇晃着,一丛丛的山花开得热烈无比,时不时有五颜六色的野鸟从树丛间穿过,不知名的野物倏忽出没。眼前分明是一片祥和的世界,谁能想到翻过一座山头便是炮火纷飞的战场呢?
密密的树林里,一前一后走着两位年轻人。样子疲惫不堪,连走起路来都是一歪一斜的。
“牛腚。”亚牯声音涩涩地说,“香村一起来的十三个人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走在前头的王大平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马上转过头去,不声不响地走着。
“我真想留下来,再杀几个白狗子。”亚牯咬牙切齿地说。
王大平还是不作声,他恨白狗子,也恨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的女人从身边抢去的家伙。
见王大平还是这样闷闷不乐,亚牯跑上几步,扳着王大平的肩膀说:“你还在怀疑我抢了你的女人吗?嗨,其实……”
“你少来!”王大平没好气地抬手一把甩下那只搭在肩头的手,大声地说,“我们两个本来是好好的,怎么她一加入农协会就不理我了呢?怎么口口声声说你这好你那好,样样你都比我强?亏得我们两个先前还是兄弟呢!”又气又急,王大平一边走一边用枪托砸着路旁的树枝。
亚牯也火了:“我说牛腚你患神经病是不是?我跟你讲过多少次,我跟你两个人的事不搭边,你死都不相信。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呢?自己拴不住女人的心来责怪别人,你是男人吗?”
“我不是男人!”王大平把枪口对准亚牯,“那我男人给你看,我一下崩掉你这个狗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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