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北京倒难得下起雨来。被浸润过的青草芳香衬得这灰蒙蒙的天似乎都不曾过分阴沉。晨起恍惚想起清明前去八宝山革命公墓公祭的那天,阳光晃眼似初夏。去的路上瞥见窗外掠过一只黑色的纸鸢,不知为谁,又似为每一位魂归的故人。
大约因为是在山里,墓区周边温度不高,但山花依然开得熙熙攘攘,像是怕松柏太寂寥。临近清明,墓区人并不少,手捧鲜花匆匆走过者有,漫步其中细细观察者有,相互扶持缓缓而来者有,静坐一处久久凝视者有,却少有高谈阔论、指手画脚。只听得风声夹带着好几里外的鸟鸣和花香,在一行行质朴却令人肃然起敬的墓碑之间穿梭,时时刻刻讲述着,于此长眠近两个世纪来,刀光剑影里挣扎的中国。
墓前鲜花瓜果常新,挽联上简单却真切地写着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思念。在这片土地上,英雄从来就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词,他始终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是一个烈士,更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位父亲。他们的骨髓里流淌着铁血,心底却依然藏有柔情。他们一定曾在深夜把妻儿的照片拿出来反复摩挲,一定曾忙里偷闲给自己的父母写过家书。但也一定在集结的号角吹响时,匆匆收起照片和家书,把国家和民族扛在自己的肩上砥砺前行。唯独不曾想过扛着累不累,也不曾想,一扛就是此生。
我循着墓区的小道,一趟一趟来回地走。不管是开国的将领还是“两弹一星”的科学家,黑白照片里对着后人微笑着的他们,一下子让我记忆里某些琐碎片段有了实感。《甲午大海战》里,孩子们被国家送往英国学习海军知识的那天,甲板上大家久久远眺,掀起长袍向着祖国深深一跪;《建党伟业》里有军人对爱人说出“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还有《建国大业》那片白茫茫的雪山,和不畏艰险,英勇激昂的士兵们。这些用血肉之躯打下并坚守了我们这片土地的最可爱的人,他们的每一声呐喊和每一张笑脸,跨过百年时光和千里山河,最终化成我面前的每一寸黑白照片。
那样风雨飘摇的戎马一生,一直来到这座山前,走到这棵树下,才真正能够喘口气。“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当年无暇欣赏春色,所幸现在可以日复一日笑看这山花与葱葱绿意。自然,还有这山下的世界。
听风听雨过清明,犹念故人情。故人去后,这几十年来跌跌撞撞,艰难险阻虽比不上当年的炮火连天,亦让人无法松懈。承蒙先烈们的荫庇,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一代又一代领导人和平民英雄,咬着牙关撸起袖子,在强压下杀出一条血路,向年年清明魂归的故人交出一份问心无愧的答卷。
从骨灰堂出来,看着夹道连云的玉兰,我突然想到两千公里外的四川凉山,此时也应该落英缤纷。“那是块已葬下死者的地方。我想,即使你就是一块站着的石头,你也一定会流泪的。”那些能坚持一个姿势在烈日下暴晒几小时,负重越野二十公里的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把青春献给高原和海岛,把星辰和大海当作征途的人;还有那些火光冲天时选择义无反顾冲进去的人,身上也凝结着这里的英魂。
百年前的先烈们恰是藉此,在现实的黑暗和理想的光明之间划出尖锐有力的罅隙,最终生发出当下的社会,成为共和国的未来生生不息的灵魂。“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面对着这样的忠烈,连讨论生与死的意义,都似乎太过浅薄空空。惟铭记与感恩,并转而更加珍惜当下,积极进取热爱生活,才算不负故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