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皋对于热闹的长街却很少去游玩,本来参店比较其他商店要清闲得多,店里还有一份“申报”,这给了九皋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九皋每天总要从头至尾看一遍,连广告都要看。起初十之八九看不懂,以后懂的成分逐渐增加,什么“上谕”、“宫门抄”、“论说”“各地新闻”、“本埠新闻”,副刊里的“笔记”、 “小说”、“诗词”等等。自然那个时候的语体比起白话文要难懂,所以还不能满足九皋的求知欲,一方面偷看着小说书,感觉兴趣十分浓厚常常在夜晚将灯光掩蔽,总要到半夜甚至快到天亮,然后才睡,片刻就起来。十月里九皋的祖父锡龄公在溧阳患病,送回南乡,不久去世,享年七十九岁。九皋的母亲从上海赶回家。料理丧事,安葬后,才写信告诉九皋,九皋得到母亲的来信时候还正在楼上货房理货,九皋和祖父很有感情,不免呜呜咽咽大哭了一场。
九皋所在的恒益参店里的店东李心源师,是当时芜湖商界的唯一的君子,精书法、能文章。学问道德都很好,对围棋象棋均很爱好。而且毫无嗜好,生活严肃,走路是规矩行步,坐的时候是正襟危坐,闲暇的时候总是看书写字,对少年的九皋无疑起到了积极的模范作用,恒益同门面翁鼎兴竹布坊的老管事徽州人汪绮老,可算得上芜湖商界唯一的雅人,不但学问道德好,而且精于绘画,翎毛花卉,画得很生动,着色也很调和,商界求他画的不少,书架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的宣纸,春秋两季气候好的时候,汪绮老旧在大厅里绘画工作,此外汪老又能弹七弦琴(古筝)。他与李心源师合起来,可说是琴棋书画四家俱全了,九皋常常在旁边呆看,日久也明瞭一些绘画着色的方法,也曾试着摹仿安和的泼墨山水,很自鸣得意。之后李心源师的女婿唐诚兄拜汪绮老为师学琴,老人逐日在厅上教授,琴音非常柔和悦耳,有一天老人弹了一阕《归去来辞》声韵悠扬,真是出神入妙,令人有超尘的感想。九皋也时常站在旁边学会一些操琴的手法,并认识琴谱每一个字的组织。后来老人回徽州,不再复出。就此九皋也就失去了兴趣。
李心源师因为年老,眼睛有毛病,所以不能看铅印小字的报纸,每年在店里只住三、四个月,在南京南乡咸田村家里要住上大半年。有时候勤奋好学的九皋,常常将报上的新闻论说唸给他听,有不认识的字就或者不懂的词句,他就讲解给九皋听。九皋进步很快,这时候九皋还能够马马虎虎写点短文。在九皋十七岁那年下半年,突发奇想,想做报人!恰巧看到申报上一条广告,上海一家时报,招请各地访员,九皋就在半夜里偷偷地写了两封新闻信,投寄出去,但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他深感自己文化程度不够,功底浅薄,文字幼稚。但是九皋并不气馁,还是继续看书看报,李心源师房里的两大木橱的木板书和少数的铅印的书,一部一部地全部看完了,然而让九皋感到惭愧的是不了解的词句太多,许多文章也是囫囵吞枣,不解其中味。就在他一边学徒做生意,一边潜心学习的时候,恒益参店发生被迫搬家的事件,该店所住的店屋是南陵诗人徐积余家所有,不久卖给了芜湖劣绅崔国因,崔是翰林,做过日斯巴利亚国(即西班牙当时称“日斯巴利亚”)的钦使,因为贪污革职,他的故事太多,在上海神州日报曾经刊登过一部长篇小说《真因果》,就是描写他的种种丑恶。)他急于要开汇融钱庄,立时逼着搬家,恒益所有的装修,既不许拆动一块板,也不给一文钱,当时九皋见了气愤已极,牙齿咬得吱吱响。临时寻找房屋,显然很麻烦,好不容易找到了井儿巷下首,向翁鼎兴竹布坊转租了半边门面,等到搬家后安定下来,九皋突然生了疥疮,后来脓血淋漓,十分痛苦,双手肿得不能吃饭,隔了两个多月没有看书、看报,而躺在床上的九皋思想却非常活跃,各种思维和对未来的幻想,涌现在头脑里。这也是九皋对前段时间的自己所经历的思考和对今后人生道路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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