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日清晨总攻时,我营与94团、95团从左翼钻山沟向白马山冲锋。按说除了抢档案,我们本无作战任务,但战士们按捺不住啊,都知道这是解放全国的最后几仗了。何况我们是野战军精锐,打下南京后,全部改换为日军制式装备,那是在南京郊外的一个大仓库,机枪、步枪、战刀还没开封,黄澄澄的子弹堆得像山一样,警卫团全是精挑出来的小伙子,身体棒、觉悟高,再不捞仗打,立功就没机会了。
往山上冲锋,不是件容易的事。天雨路滑,许多北方战士的鞋早坏了,又不像南方战士那样会打草鞋,只能光脚。山上到处是刺笼笼,森林密不透风,雨水汗水把棉衣湿透了,加上战斗负重,冲到海拔1000多米的万家艮时,累得喘不过气。
万家艮是敌人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在2288公里界碑处,敌人布下一个连,放了两挺机关枪,三门迫击炮,我们抄敌后一阵猛打,守军溃退。从万家艮到朝天望,敌人总计有一个团,当年公路两侧全是杉树林,对方不开枪,根本看不到人,我们与兄弟部队再次发起猛攻,将这个团打散。
冲破所有防线打得敌人跪地求饶
攻破万家艮,部队沿山梁向朝天望和风吹岭疾进。
敌人在这一路布下5个团。攻到海拔1400米的川湘公路最高处朝天望时,已是中午12时。敌人蚂蚁般密布在几公里长的公路上。在我军强大攻势下,敌仓皇后撤,但后路茶园一带已被四野部队“踩断”,敌人无处可逃,相互挤压踩踏,许多人被挤下陡峭的蓑衣岩摔死。公路沿线到处是敌军尸体和炸毁的汽车。
我率全排从朝天望山梁一直冲到断头岩上,用机枪和60炮居高临下向野槽坝打,敌溃不成军。我们冲下断头岩后,刺笼笼里突然钻出200多个老兵、女兵和随军家眷,跪在公路上(现蒲板小学前)哭喊:“长官,饶命啊!”
第二天我们经过茶园第三道防线时,仍有许多汽车在燃烧,那是四野部队打的。
茶园防线攻破后,宋希濂残军被截成几节,通讯中断,无法指挥。残敌被围困在九峰山、袁家槽、白果坪和豹岩一带,这是他们的第四道防线,兵力约5至6个团。我军主力从天池坪直下茅峰岩,除少数敌人负隅顽抗,大部分斗志全无。经过一天激战,敌军死伤惨重,豹岩下尸体成堆,残敌向贵州方向逃窜。至此,第四道防线全面崩溃。
逃到马颈子、黑大桥的敌人已成惊弓之鸟,第五道防线形同虚设,我军势如破竹,围歼了敌人两个团,残敌拼命向弹子山和南川方向逃窜,前来增援的罗广文108军只能边打边撤,已无回天之力。
三战友累死我军牺牲四百多人
我们排打白马山时一路猛冲,为此累死3个战友。
怎么会累死人?当年,我们跑步上山带武器,一个步兵的负重有五六十斤!包括一支步枪7.5斤、刺刀1.5斤、4个手榴弹6斤、6个枪榴弹2.5斤、4个地瓜弹2斤、180发子弹3.5斤、圆锹或十字镐2.5斤、钢盔2.5斤、背包5斤、米袋7.5斤、水壶2斤等,能不累吗?
累死的战士一个叫张树全,外号“白面嘴”,年轻活跃,特别会讲笑话;另一个叫老郑,年纪大些,两人都是河北阳原人。老郑死在万家艮山顶,当时我刚冲上去,有战士喊:“排长,老郑不行了!”我回头看,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乌紫,还没等我问,他一头栽倒在地。因为得继续往前冲,没法掩埋,只好用军帽盖住他脸,再用油布遮裹起来。张树全累死在风吹岭上,也只能用军帽盖住他的脸。现在想来真愧疚——他们究竟埋哪里,至今一无所知!
白马山战役虽击毙3000多敌人,但我军也牺牲了400多名战士。他们为打开通往重庆的大门,永远长眠在异乡高山上……
延伸阅读牺牲烈士安息在哪里
记者与老兵李志顺寻访了当年战场的每一处遗址,发现偌大的白马山上,仅车盘洞村有3个战士的坟墓,坟前青草依依,正是清明前后,坟头挂了青。
“他们虽无后(人),但村民尊敬他们,所以挂了青。”李老兵说罢,在坟前深深鞠躬,喃喃自语:“你们安息那么多年了,我还活着。我向你们鞠躬了……”抬起头,他眼里有隐隐泪花。
李志顺,山西黎城县人,随二野打进重庆后,于1954年9月从西南军区高炮524团转业。“我们那一批有300多个排以上干部转业到涪陵地区,我分到武隆。”
几十年来,李老兵将自己的青春与汗水献给了武隆。他曾任县粮食局长、水电局长、农工部长等职,在白马山区修路、修电站、修水库,实践着牺牲战友建设新中国的遗愿。解放60年,他只回过山西老家两次,最后一次是1975年,见到了与他一起当兵的堂兄,堂兄说:“1947年,俺村出去当兵的有50多人,只剩俺俩啦!”第二年,堂兄去世。“现在,只剩我一个了。”说到这里,李老兵突然有些动情:“我们村出来的50多人,大多牺牲在参军后的两年内,也不知他们埋在哪里。”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永不还乡。
同理,白马山牺牲的战士,除少数立有墓碑和此后收殓入武隆烈士陵园,大多数仍安睡在白马山上。春天一年又一年,漫山遍野的山花,是否浸染过他们的鲜血?
山风吹过,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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