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凡在西花厅工作的同志,都亲切地将西花厅称作是“家”,将伯父伯母这两位老革命,视如自己家的老人一般。 而在我结婚生孩子时,伯母却只是送了我几只他们用过的掉了瓷的搪瓷小碗,几件伯母穿旧了的棉毛衫裤。伯母说:“棉毛衫裤是纯棉的,质地比较柔软,你可以拆开了给孩子做尿布。”还有一块老两口用了好几年的塑料花桌布,伯母说可以垫在小床上、防止孩子尿湿了被褥。 (五)伯父是国家总理,不是周家的总理 记得大约在1955年,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去西花厅看望伯父伯母,伯母和我谈话时,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她说:”你伯伯是国家的总理,他是为全中国人民服务的,不是为你们周家服务的。”我当时年纪还小,很长时间都不能理解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几十年后,我去采访我的本家叔叔周毓沧,才知道了,就在伯母对我说这番话好几天前,绍兴老家有一位亲戚到北京来找伯父,希望伯父帮他去向绍兴市领导那里说句话,为他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工作。伯父为此将他的在北京工作的本家弟弟妹妹找到西花厅来,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伯父在会上对这位家乡的亲戚说:“找工作自己去向政府说,我不能帮你这个忙,我是国家的总理,我不是周家的总理。”伯父还表扬了一位他本家弟弟周毓澧,他说:“毓澧过去也是一个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解放后他自己挎着一个小篮子沿街卖针头线脑,也都一直没有找过我,这叫自食其力,你应当向他学习。”当时毓礼的两个女儿也参加了这个家庭会议,她们都是共产党员,但她们认为自己的父亲是旧官僚,就没有照顾父亲,伯父批评她们说:“我们共产党消灭旧制度并不是消灭人,你们不照顾父亲是不对的。”这两个女儿后来就把她们的父亲接回家了。 我们小时候、伯父就告诫过我们:“出去不要说和我的关系,如果有人知道了问起来,就说是很远的亲戚。” 五弟六妹在胡同里边小学念书,他们很听话,从来不说自己是总理的侄子侄女,一直到他们去农村插队,也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和总理的关系。后来因为他们当兵入伍、伯父要把他们送回农村、找到当地领导交涉,大家才知道。我自己一直工作到退休、也从没有在单位对人提过西花厅的任何事。 而我自己也有一段切身的体会。由于伯父伯母一直教育我:凡遇事要靠自己解决,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找他们走后门,不能有任何特权思想。多年以来,我也养成了习惯,遇到事情的时候,习惯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去找家长。1962年,我上高中时,扁桃腺发炎了,我没有告诉伯母,而是自己去医院挂了号,大夫建议我动手术割去扁桃腺。我听从大夫的建议,回家找父亲要了钱,就去住院做手术。从住院到出院,我都没有告诉过伯母这件事情。后来我母亲对伯母提起了,伯母才知道,而那时我已经出院了。伯母在母亲面前表扬了我,伯父知道了也很高兴。虽然他们没有当面表扬过我,但伯父为了表示他的鼓励,还是给我买了一张戏票,请我去看戏。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在值班室看报的时候,值班室的卫士叔叔对我说:“今天你伯伯买了一张戏票,让你去看戏。”我说:“好。”我虽然感到奇怪,伯父为什么突然请我看戏,但他不说,我也就不问。我自己出门乘无轨电车去了首都剧场,我坐在剧场倒数第二排。坐了一会儿后,前面的观众都站起来鼓掌,我感到好奇,也站起来看。原来是周总理陪着外宾,从右前方的贵宾室出来了。大家很礼貌地站起来给总理和贵宾鼓掌。当时我有点矛盾,觉得自己刚才还和伯伯在一起,他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值班室的对门,这会儿又和大家一起站起来鼓掌,好像有点假啊,就想坐下,一坐下又觉得不礼貌,马上又站起来了,这么犹豫着,大家都坐下来了,我也坐下来看戏。演出结束后,我又自己坐公交车回到了西花厅。第二天是周一,我去学校上学。一个同学看见了我,他对我说:“哎,周秉宜,我昨天看见总理了。”我说:“你怎么看见总理了?”他说:“我昨天去首都剧场看戏,看见总理了。”我说:“我昨天也去首都剧场看戏了。”他说:“那我怎么没看见你?”我说:“我自己坐公交车去的,没和我伯伯一起去,我坐在倒数第二排,看完戏我又自己乘公交车回家。”这个时候,这位同学就说了一句话:“嗯!这还差不多。”我听了这话,一下子明白了伯父是在用这种方式教育我:在家,他是伯父;在外面,在公共场合,伯父首先是全国人民的总理,而你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其他的你什么也不是,你要永远把这个关系摆正确了。 还有一个例子。1971年5月,我带我当时的男朋友任长安,也就是我现在的老伴儿,第一次带他去看望伯父伯母,他管伯父伯母称呼“总理”、“邓妈妈”。他当时在新华社国际部工作,新华社是中央单位,叫“总理”、“邓大姐”是官称,他懂得这个规矩。1972年5月我们结婚,又去了西花厅,他仍然管伯父伯母称“总理”“邓妈妈”而没有改口叫“伯伯”、“七妈”。我们这些侄子辈都管伯母叫“七妈”,因为我伯父在周家大排行是老七。伯母对此非常满意,特地对弟弟秉华、弟妹李玉树表扬了任长安,说:“这说明他没有把和我们这个关系摆在第一位。” 那么,对周家第二代,周总理又有什么样的希望呢?在我们长大了,上高中了,1964年8月,伯父给我们这些做侄子侄女的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希望我们将来去做工人、农民、去当兵,这也是当时许多老革命对子女的要求。毛主席就对他女儿说过:“你将来能做一个普通劳动者,我就很满意了。” 1958年,总理一个堂兄的孙女周国盛从南京来到北京找总理,想让总理帮她安排一份工作。大家知道总理是不给亲属安排工作的,但他却给这个女孩安排了一份工作。他说:“你去当工人怎么样?”又说:“周家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工人。”周国盛同意了,去石家庄国棉一厂当了一名工人。老两口非常满意,也非常关心她。国庆节国盛来北京看两位老人,还买了一点梨和枣。大家都知道总理从不收礼,但他们却很高兴地收下了国盛送的梨和枣子。伯母还对身边工作人员说:“大家都来尝一尝,这是我们周家第一个工人带来的梨和枣子。”有一次陈老总来看总理,国盛正好也在客厅,总理对陈老总介绍说:“这是我们周家第一个工人。”他们一直鼓励国盛坚持在工厂当工人。伯父说:“国盛有时也有动摇,我们就鼓励她,培养一个工人可不容易呢!” 我哥哥1961年夏天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伯父让他放弃考大学、去当兵,哥哥也很听话就去参军。他被送到航校学习,毕业后分到广东沿海去保卫祖国边疆,开了20年的歼击机。 我五弟秉和在延安插队,1972年考上清华大学。1973年总理陪外宾去延安参观,对陕西延安的领导说,让秉和学成后还回延安你们欢迎不欢迎,人家说欢迎。总理回来后对秉和说:人家延安说欢迎你学成还回延安、参加延安的建设呢。 我六妹秉建在内蒙古插队,1974年考上内蒙古大学。她回北京去西花厅向两位老人汇报,当时总理已经住院,伯母让秉建同伯父通电话。伯父在电话里对秉建说,上内蒙古大学,就要学习蒙古文,将来毕业了再回内蒙古大草原为蒙古族人民服务。总之,伯父伯母要求我们做普通劳动者、要夹着尾巴做人。 当然伯父并没有强逼着我们一定要去当工农兵,他曾说:你们一定觉得我这个做伯伯的管你们太严,你们不是我的孩子,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会管的比这个严得多。 我们后来虽然没有成为工人、农民,但我们都是普通劳动者、普通干部,如今也都是拿退休金生活的老人,平平淡淡生活、平平凡凡做人,也算没违反对伯父生前的基本要求。 大家都知道,周总理在东北上小学时曾说过:“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里再向大家介绍1914年周总理在南开中学写过一篇文章《射阳忆旧》里的一句话,他说:“吾将公之天下,使四万万人共得而仆之,必不负所托也。”就是说,我愿做四万万国人的公仆,只要你们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重托。这一年,周恩来16岁。为了实现这两个理想,他奋斗了一生。
2019年10月5日 常州武进 11月25日 修改于北京
(作者系周恩来总理侄女,中共党史文献研究院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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