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细腻的感情,多愁善感的情调,寂寞孤独的心境,似乎与一个政治伟人是极不协调的。然而,伟大与平凡,粗犷与细腻,热烈与冷漠,豪放与含蓄,又常常和谐地统一于一体。
毛泽东既是个严峻坚毅的政治家,又是个感情丰富的普通人。
斯诺在《西行漫记》里曾写过,毛泽东是个有相当深邃感情的人。当他提到那些已故的战友和孤苦无告的穷人时,他的眼睛里常常是润湿的。那是在他的壮年时期,那么,他的暮年又是怎样的呢?
小孟在主席身边工作的日子里,她曾看到过这样一些情景:
在主席的客厅里,为他放映故事片《创业》。他听说这部片子争议很大,江青一伙竟给此片罗列了十大罪状,他倒要看看坏在何处。电影开始不久,他便被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民族的奋发精神所感动,他的神态是严峻的,沉思的。当影片的主人公(以大庆“铁人”王进喜为造型创作的人物)和他的伙伴们,抬着上千斤重的机器一步步向前走去的时候,当他们喊出“帝、修、反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怎么办?”时,毛泽东的眼睛里早已噙着泪水。中华民族艰苦创业、铁骨铮铮的英雄气概,拨动着他的心弦,激荡着他的胸怀。
看了《创业》后,他写下批语:“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
还有一次,小孟、小张陪主席看电影《雷锋》。画面上出现了风雨中,雷锋送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嫂回家的情景。他看得那么聚精会神,简直是种入迷的神态。这是小孟没有想到的。主席一向喜欢京剧昆曲,爱看戏曲片,有时边看边听,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这时,若小张、小孟在他身边坐着,他会用手一正一反拍着她们的手,一下一下地打着点,真是一种自我陶醉,自我娱乐。主席爱看喜剧片,这些片子常常使他笑得前仰后合。他几次要求工作人员为他放侯宝林主演的《游园惊梦》,喜剧片《新局长到来之前》、《锦上添花》、《废品的报复》、《第十二夜》,这也许是因为,毛泽东想在诙谐幽默中,放松一下绷得很紧的神经。《雷锋》,一部很普通的片子,讲的是一些人们早已熟悉的故事,然而,当画外音传来了雷锋的声音:“我是人民的儿子,我是公社的儿子,您一定要收下儿子这点心意”时,毛泽东竟然用手帕擦着眼泪。小孟、小张看到主席为此这么激动,都有些不好理解。
这几句话,是雷锋把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二百元钱寄给人民公社时,信中所写的话,这些话,或许使毛泽东想到辛劳的人民,或许,让他看到了共产主义战士雷锋的思想光辉。这些真诚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有一次,小孟给毛泽东读当天的报纸。主席一般要求读些各地区的新闻。小孟便选择了河南的一段新闻。这段新闻报道了河南水灾的情况。讲到河南×县有成百上千的人仍处在危难之中,解放军的大队人马已赶到求援,但已有几十人丧生,几千人离乡背井。读着读着,小孟听到了抽泣声,她很奇怪,也很害怕,马上放下正在读着的报纸,忙走到主席面前,急切地问:
“主席,您怎么了。”
见毛泽东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极为伤心的样子,小孟赶紧拿起沙发旁小桌子上的消毒毛巾,给主席揩揩眼泪。主席说:
“没事儿,你接着读报,我这人感情越来越脆弱了。我一听到天灾人祸,就忍不住伤心。”听到主席这些话,小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渐渐地,小孟也摸到了主席的脾气,她也便注意读报的内容,打这以后,她就一般不给主席读这类消息。考虑到主席岁数大了,精神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看到他的妻子贺子珍要走,而极力挽留她,又留不住时,毛泽东曾对贺子珍说:
“我这个人平时不爱落泪,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流过眼泪:一是我听不得穷苦老百姓的哭声,看到他们受苦,我忍不住要掉泪。二是跟过我的通讯员,我舍不得他们离开,有的通讯员牺牲了,我难过得落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骑过的马老了,死了,用过的钢笔旧了,都舍不得换掉;三是在贵州,听说你负了伤,要不行了,我掉了泪。”
毛泽东的这些话,在他晚年的生活中,也得到了印证,他确实是个爱动感情的人。他既有豁达豪爽、胸怀博大的一面,也有温情细致的一面。
1975年8月份的一个晚上,毛泽东和几个工作人员在一起看电影《自有后来人》。这是一部悲壮的,表现革命英雄主义的电影,样板戏《红灯记》就是在这个戏的基础上改编而成的。当电影演到革命者走向敌人的刑场,英勇就义的场面时,响起了雄壮低沉有力的《国际歌》的乐曲。本来毛泽东看这部电影时由于时间长了,他已把头仰靠在沙发上,两手也随便地放在沙发扶手上,显出一种疲倦的样子。但《国际歌》的乐曲一响,他立刻把靠在沙发背上的头向前移动了一下,身子也挺得直直的,把他的中山装衣角拽了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然后他又侧脸一看小孟,见小孟依旧歪靠沙发坐着,便轻轻拍了她一下,意思是让她也坐好。
英雄就义,《国际歌》的乐曲会使80多岁的毛泽东,显出如此的虔诚,会使一个曾坚信无产阶级大业必定有辉煌前景的人,立刻感奋起来,此时的思想情操会呈现一个神圣的世界,这不能不说是他对共产主义的一种真挚的信仰。
事过好几天,小孟都想不通,为什么主席那次看电影会有那样的举动。二十几岁的姑娘,自然理解不了一个一生都在追求着他政治理想的人所持有的思想境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或许是他的精神状态吧。
尽管,暮年的毛泽东,已是疾病缠身,力不能支,但他的心老而弥坚。
“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皆须补;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
“春风南岸留晖远,秋雨韶山洒泪多”
这是毛泽东为悼念母亲而写的两副挽联。
1919年,毛泽东的母亲文氏患腮腺炎,当时年轻的毛泽东正在长沙任教,他得知消息,便匆忙赶回韶山,把母亲接来省城治病,可是由于并发症,文氏病故,卒年53岁。毛泽东悲痛至极,跪于慈母灵前,以泪和墨,含悲挥毫,写下了感情至深的两副挽联和催人泪下的《祭母文》。从中,我们看到了年轻的毛泽东,对母亲深厚的爱,我们看到了一颗赤子之心。
不独对亲人,对身边的普通人,他也十分重感情。在解放战争的最后日子里,在大决战的严酷斗争中,他曾那么真心实意地去关心过他的马夫老侯同志。
老侯同志从红军长征的时候起就为毛主席喂马,年龄比主席大几岁。在主席进入河北去西柏坡的路上,他可以有汽车坐了,不用再骑马,临走前,他特意去看望老侯:“我这次不骑马了,十几年来,你一直为我喂马,你很辛苦,我很感谢你。这次,你去河北,就骑马吧。”当时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主席,喂马是我的工作,我应该做好,我的级别够不上骑马,我还是步行吧。”毛泽东坚持着:“你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应该照顾。”老侯真没想到,主席这么忙,还有时间特意来看望他关心他。到了西柏坡后,老侯病故了,当时人们看到主席工作太忙,正是三大战役最紧张的时期,没有告诉他。等把一切后事都料理完之后,找了个主席不太忙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主席生气了,他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我就是再忙,这件事我也不能不去。”事后,主席专程到老侯的墓地去进行了悼念。
在别人的眼里,也许觉得老侯没有什么本事,但毛泽东说:“老侯多年来踏踏实实地喂马,从来没有不安心过,从来也没有看不起自己当马夫的工作,真正做到了不为名、不为利,一心为革命,老侯可是个好同志,真叫人永远难忘。”
世界上,古今中外的军队里,有哪一个马夫的去世,会牵动一个最高领袖的情感呢?
60年代初,天灾人祸,许许多多的老百姓吃不饱。毛泽东得知这些情况后,他主动将自己的生活标准降低,也许会有人说,全国再困难,也不会影响到毛主席的生活,况且,毛主席省下的几个钱又能有多少?对这么大的国家,对这么大的困难,又能有多少帮助?这里不是几个钱的问题,是一种感情问题,是一种始终与人民同甘共苦的品质问题。这样的信息,在人民群众中传播的时候,困难中的人民将得到怎样的精神安慰和精神鼓舞啊。整整三年的特大困难,国家没垮,社会没乱,这将是永远值得深思的。
1976年1月8日上午9点57分。周恩来总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在这之前的十几个小时内,周总理的病情报告便不断送到主席这里来。毛泽东静静地看着这一份又一份的病危报告,治疗方案、抢救方案的报告。
周总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张耀祠得知这一噩耗,马上来到主席的大厅,告诉了在毛泽东卧室外面值班的护士小于。小于拿起了平时常用的一支铅笔,一支很轻很轻的笔,此时变得很重很重,她用歪歪斜斜的笔迹在一张常用来通报事情的白纸上写下了这一沉痛的消息,她把这张纸放在了主席大厅里的条桌上。
小孟此时正在主席卧室里值班,主席躺在床上看一本鲁迅选集。小孟听到外面大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按照往日的经验,她知道这是有人来送条子或送东西来了。她悄悄地走了出去,一下子便看到了大厅里长条桌子上的纸条。她心里有些紧张,她仿佛意识到会有不幸的消息传来,她一下拿起了那张32开的白纸,一行字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看了又看,她凝视着,拿着那张纸,一动不动,泪水不由自主地滚到了脸颊。
小孟把纸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擦了擦泪水,回到了主席的卧室,主席依旧在那里看书。他根本没有留意到小孟去大厅里的事,小孟也便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又坐在了主席床边的沙发椅上,也顺手拿起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中午吃过饭后,主席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三点多钟,政治局派人送来了总理逝世的讣告清样。小孟收下来,看主席睡醒觉,精神还算可以,她决定找机会把总理逝世的消息告诉主席。按照惯例,这时小孟给主席读报,读文件。她先读了些别的内容,然后她觉得再也没法隐瞒了,便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拿起那张讣告清样,她一向很高的嗓门,很快的速度,忽然变得低沉、缓慢:“中国人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周恩来同志,因患癌症,医治无效,于1976年逝世”主席听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不一会儿,闭着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一直流到了脸颊。小孟自己已经哭出声来,泣不成句地坚持读完了讣告。
主席没有说一句话,只任泪水默默地流淌,泪水流过了面颊,流到了嘴角,流到了脖颈。主席始终不说一句话。此时,能用什么话来表达感情于万一,几十年同舟共济,几十年风风雨雨,几十年来的得力助手,周恩来同志先走一步,永远离去了。这对于毛泽东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长年多病,身心交瘁,力不从心,他不能不触景生情了。
此时的小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无声的悲哀弥漫在主席的卧室里,卧室里此时显得格外沉寂,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整个世界都睡去了。
总理的追悼会在1976年1月15日下午召开。在这之前,轮椅,氧气袋,一切抢救的措施都准备好了,准备主席去参加追悼会。
14日的晚上,早已病重的主席,身体又多次出现反复,他根本坐不起来,更不用说是站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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