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确做到了“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长江,自古被视为舟楫难渡的天堑,而父亲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六年的十年间,从六十三岁到七十三岁,曾十八次畅游长江。十八次中,不仅有风平浪静,也有浊浪排空。
父亲想畅游长江的愿望由来已久。记得一九五五年他便提出要游长江,由于诸多条件不成熟,没能如愿。可是,父亲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他想做的事,肯定得做到,不然他不会甘心的。
那年父亲六十三岁,已是一位老人了。但是,他还是微笑着从轮船的扶梯上下到水面,背对江水。当水没腰际时,他先在水中浸了三下,然后双手一松,“哗”的一声仰卧水中。
父亲安详地躺在江面,徜徉在波峰浪谷之间。
一个高大凶猛的浪峰压过来,船上的人本来就为年迈的父亲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游泳而担心,这一下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深深知道,父亲的安危关系着天下,如果父亲有个好歹,他们无法向人民交代。
浪峰过后,父亲若无其事,坦荡自然。
父亲一边示意尾随后边的保健医生乘坐的小船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在大风里演着他的水中好戏——“立正”、“稍息”、“坐板凳”的游泳姿势。他身边的一些同志因怕冷已经上了船,披上棉大衣,抖动着发紫的嘴唇。
我的父亲在向船上的人问:“现在游到哪里了?离汉口还有多远?”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浪头打来,他把头伸出江面,吐了一口水,诙谐地说:“长江水好甜啰! ”
父亲是幽默的!
幽默伴随父亲的一生。他那富有生气、充满哲理、给人以智慧和力量的语言,熔铸了古今中外之精华,谱写出史诗般的宏伟巨著。
大江中的父亲,上身露在江面上,右腿搭在左腿上。父亲跷起二郎腿,悠然地吸着烟,仰望艳阳楚天。
父亲在水中能潇洒自如,得益于他年轻时对游泳的酷爱。可以说,游泳伴随了父亲的一生。童年时代他和伙伴游池塘,青年时代他常和同学到湘江中一狭长的江洲去游泳。他不仅在盛夏游,而且在寒风刺骨的冬天也照样游。
父亲完全是在实践孟子的教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游泳给父亲以强健的体魄。强健的体魄才能给父亲以“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从容,才能给父亲“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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