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马德俊先生二十多年前撰写的《许继慎传》,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掩卷沉思,忽然发现原来最能拨动我心弦的竟然是书中的景物描写。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马先生正是通过借景抒情和移情于景的方法对此作了很好的诠释。虽然书中写景的地方并不多,但几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传达了作者的胸臆,也激起了读者心中的涟漪。如果说作者用长篇幅的叙事构成了本书的躯干,那么书中的借景抒情和移情于景则是收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老实说,作为许继慎的后辈同乡,在此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此次捧读《许继慎传》原本只是想走马观花式地了解一下他的生平事迹,不想读着读着自己竟被深深地吸引了,于是我又读了一遍,并且专门搜寻其写景片段,反复体味,心潮愈发澎湃,以致不吐不快。
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我发现书中的写景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借景烘托社会环境和气氛,一类是作者借景抒发人物的感情,或者移情于景暗示主人公悲惨的命运。
属于第一类的大约有以下三处:
其一是在第86页。1928年7月底,许继慎受中央委派回到故乡准备收编一支农民武装,不想在六安城中与人接头时,遇上了自己的黄埔学弟——时任国民党黄国梁部的参谋长李自迷,许继慎借故离开。此时作者写道:“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许继慎刚跑出南门,天空便聚满了乌云,云缝里钻出一道道闪电,如同神鞭抽打着大地。一阵阵暴雨,把许继慎浇了个透湿。”如果说此处作者是在借满天的乌云和如神鞭般抽打大地的闪电烘托国民党反对派在“四·一二”后制造的白色恐怖,我相信不会有读者提出疑义。
其二在第159页,写红一军于1930年12月中旬从鄂东北返回皖西,来到豫皖交界的松子关,许继慎站到穹形古堡顶,放眼望去,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此处看似只是引用了伟人现成的词句,却是不着痕迹地映射出皖西根据地在红一军离开后遭受敌人蹂躏的残酷现实和悲惨景象。
其三在第167页,写1930年12月20日红一军围攻六安城,此时“布满阴霾的天空突然变得细雨濛濛”。六安城久攻不下,大批敌援正在赶来,许继慎果断命令红一军撤围。走到苏家埠时,“天色突变,风刮雨,雨搅风,雨下得人睁不开眼,马抬不起头……后半夜,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又把雨变成了雪。冷风吹,大雪飘,……只见天连地、地连天,一片银光耀眼,只有汹涌的东淠河在喧腾咆哮着”。此处写景真实地描述了红一军当时艰难的处境,这种艰难不仅来源于寒冷的自然环境,更来源于国民党大军压境的社会环境。
属于第二类的借景抒情或移情于景,都是用以表现主人公许继慎的心情和境遇的,也是本书中最动人心魄的地方。
第99页至第100页写道:1930年5月,许继慎作为红一军军长,率军部东进豫南、皖西,准备将那里的红32师和红33师分别改编为红二师和红三师。许军长一行进入大别山腹地,眼前“山上到处是参天的杉树和毛竹……山下路边,麦苗沐浴着春日骄阳,碧绿一片;兰草花从青翠的叶丛中探出头来,发出扑鼻的幽香;桐子花白,杜鹃花红,油菜花黄,大别山的春天像一幅迷人的画卷”。这恐怕是本书唯一的一处描写春光明媚的美景了,折射出许继慎初任军长回到故乡时的愉悦心情,以及他对自己即将在皖西北掀起一场革命的高潮充满自信和期待。
事实上,随后的两个多月时间,也确实成为他军事生涯的辉煌时期,他率领自己亲手改编的红二师、红三师收复了皖西一座又一座的城镇;直至半年多后,他亲率红一军回师皖西取得麻埠镇大捷,他的军事生涯也因此达到辉煌的顶点。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左”倾路线执行者们的打压下,许继慎不仅没有因战功获得升迁,反而在红四军成立时被降职为师长。此后,我们的主人公的命运便一路走低,直至受诬陷和迫害致死。
第262页:1931年7月底,红四军南下准备攻打英山县城,30日夜,“一轮明月,如同一个大圆盘,高悬在深碧的天空,泻下如水的月光,给雨后的山谷、远山镀上一层湿润的银白……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拖出几里路长,淹没在绿色和夜色里,月光下像一条无声的河流在涌动着。狗吠、婴啼、鸟飞,打破夜空的宁静,飘扬在山峦、树丛之间,穿过西河流水,又轻轻地飘落在已经洒过很多次人血的大别山沙石地面上”。这一段夜景的描述,与他初到皖西时的春光明媚形成强烈的反差,银白的月光、崎岖的山路、无声的河流、狗吠、婴啼、鸟飞以及洒过人血的地面,这些意象分明是在暗示主人公的前程坎坷、命运多舛。
如果说上文还是在通过一些意象对主人公多舛的命运进行暗示的话,那么,下面的一段文字简直就是在明示了。第299页:1931年8月底,红四军准备在浠水洗马畈一带夹击敌第48师和41师。9月1日,正当许继慎率12师准备对洗马畈之敌实施最后的攻击时,军部接到张国焘来信,严令红四军立即北上。此时作者写道:“四野一片血红。天更暗了。洗马畈四周战场上一片死寂。”“9月1日夜,天上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隐退。本来在明亮月色下的洗马畈,在黎明前反而变得黑暗模糊了。”读到这里,我想每一位读者都不难想象等待许继慎及其他的战友们的将是一个怎样悲惨的结局了。
9月4日,红四军开始北返。许继慎随12师先头部队来到六霍交界的齐云山脚下。第305页:此时在许继慎的眼中,齐云山“很像一个遍体鳞伤的老人躺在秋日早晨的路上,旁边汹涌澎湃的淠河,仿佛是它血流不止的伤口。”作者在这里已经不再是借景抒情,而是移情于景了。正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时的山已不再是山,此时的河也不再是河,他们已经被作者灌注了人的感情和灵魂,仿佛已经预知了即将要发生的人间惨剧,所以山为之哀伤,河为之悲泣!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张国焘掀起了一场令人发指的肃反狂潮,2500多名红四军指战员被残忍杀害,许继慎所在的12师,营级以上干部几乎被斩尽杀绝。作者在叙述许继慎被逮捕、关押、审讯、公判和杀害的过程中,大量引用敌我双方当事人或知情者后来的证言,为他鸣冤,又采用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一步步把读者的悲愤之情推向高潮,而在公判许继慎的大会上,作者再次使用移情于景的那段描写,更是让我激愤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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