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1996年写的一篇日记,是父亲81岁大寿刚过。又恰逢九九重阳节到了,我们孩子们给父亲庆寿的一件趣事。如今一晃20多年过去了,父亲也于2006年以91岁高龄离世,我也是近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每天在忙忙碌碌的过日子中,差不多快将给老人家过寿的事情忘记了。今年的重阳节都过去好几天了,我突然想到应该把这篇日记再放上网络上,算是我送给已经在天堂里的父亲永久地礼物.感恩父母的教养之恩情,也恭请父亲原谅孩儿在忙碌的生活中不经意的疏忽。
父母亲和我们兄妹六人和大嫂的合影(拍摄时间地点:1975年在家中),后排右一为本文作者姜建军。前排左一大嫂张尔平、母亲宋丽云、父亲姜云清(时任66军后勤部长)、大姐姜建平。后排左一妹妹姜燕平、左二二哥姜志军、左三大哥姜铁军、中间小弟姜延军
重阳节的“礼物”
九九重阳节,是中国老年人的传统节日。父亲81岁了,已属耄耋之年。尽管9月1日他刚过完自己的生日,但在重阳节这个日子里,我觉得做晚辈的还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父亲有个记日记的习惯,象孩子哪年哪月当兵了,哪年哪年入党提干了,自己生病住院谁谁谁来看过他,过生日时哪个孩子送的什么生日礼物等等等等琐碎的事情,他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我无意中翻看他的小本本,看到在他生日那天的记录上写着:“铁军一家三口,带礼物。志军一家三口带礼物,建平送钱五百,建军一家三口,吃了一顿饭,完了。”当时我就感到父亲太小气,太在乎芝麻小事了。我一个工薪阶层,即不是什么官,也不是什么款,还跟着老人住,干嘛这么在乎我呢?可我又不得不随着父亲的意愿,费心去设计在重阳节到来时买点什么礼物让他老人家遂心。可怎么表示呢?送蛋糕,太俗气,况且父亲有糖尿病,遵医嘱不能吃甜。送个按摩器一类的保健品,仍觉得不尽意,父亲是长征过来的老红军,干休所平时也配发一些这类用品。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在重阳节这天,抽出时间多陪父亲坐一坐,礼轻情重,不管父亲怎么看,算是我献上的一点小礼物吧!
父亲这辈子不容易。8岁给地主放牛,15岁参加红军游击队,爬雪山,过草地,南征北战,身上光枪眼弹洞就有11处,可谓九死一生。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枪林弹雨战阵的厮杀,父亲脾气大的厉害,遇到不顺心的事总要发一阵子火,也不管你是军长还是司令。战争时期发火,掏枪就打人,为此吃过不少亏,也得罪过很多人,甚至差点吃丢掉性命的大亏。听母亲讲,1947年国民党傅作义部进攻张家口,当时父亲正因为发脾气开枪打人受处分关禁闭,大敌当前,环境险恶,父亲的领导就让父亲带着几十个民兵去敌占区埋地雷搞破坏骚扰,迟滞敌人进攻。这是连上级都知道有去无回的风险活,而把这个活交给一个经常发脾气犯纪律的人去完成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只是父亲能打仗不怕死,别人不敢去或完不成的任务他敢去而且每次都完成的很好。这一次也是,不仅把敌人的一个整团搞的鸡飞狗跳,回来后处分也撤了,还记了一次大功。
中间骑马者为家父姜云清,时任华北军区骑兵27团参谋长
父亲的坏脾气让父亲明里暗里吃过不少哑巴亏,只有他最清楚自己有意无意间得罪人吃亏后而造成心里边的苦楚。他的经历象及了最近热播的由冯小刚导演的贺岁片《集结号》中的连长谷子地。总之得罪人是要吃亏的,不管你得罪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而且恶性循环,吃亏越多,脾气就越坏。父亲常常把他的坏脾气带到家中,他常常因为不大的小事拿我们孩子们出气。父亲的脾气不仅影响他职务的晋升,也影响到我们父子的亲情。其实子女对父母过分的惧怕未必是件好事情,它很可能影响到日后子女的智商生成。父亲对我们做子女的管教是非常严格甚至近乎严厉。小时候,遇上逃学和调皮一类的事,总免不了要被罚站和挨他的铁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时家里颇有点“军事法庭”的味道,他要是不叫到谁,谁也不敢径自去到他的屋里,即使进去,他要不发话,也决不敢随意落座。后来也许是父亲慢慢老了,也许是我们年龄渐渐大了,父亲不再动手责罚我们,但他的虎威仍时常让我们畏惧,使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家里或者在外面不敢有一点点的“越轨行为”。我的两个哥哥如今都是部队里的正师职军官了(二哥姜志军后来当了将军),可每次逢年过节全家聚到一起时,父亲总是要说说他们这,说说他们那,一点也不给留面子。
我是跟父母身边生活时间最长的儿子,平时自然短不了挨数叨。父亲好象要永远当个指挥官似的,他要没有发火的对象浑身就难受,即便指挥我一个兵,他也是认认真真的,不管你怎么小心去做,他也能挑出你的毛病,骂你几口。像擦个玻璃,搬个东西什么的,你要有一点不对他的脾气,他就发火,也不管你难堪不难堪。常常让我在妻子和孩子的面前感到下不来台,有什么办法呢?父亲就是父亲,儿子就是儿子,在父亲面前,儿子有理也是没理,老子没理也有理,父亲着急了就说:“狗日的,你现在长本事了,敢跟我顶嘴,早知道我就不养你个兔崽子。”父亲的脾气一上来,连母亲也管不了,只是一个劲的跟我挤眼睛,暗示我让着他。我结婚十二年了,一直跟父母住,妻是个东北人,当过兵,也有个小脾气。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大家有大家的利益,小家有小家的利益,有时家务事也说不好谁对谁错。反正遇上父亲发火,妻有时也争个理,赌赌气,甚至几天不登门,每每至此,我这个做儿子的就和稀泥,当停战谈判的调停人。有时这个角色当累了,也想赶快找单位要间房子搬出去过。许多例子证明,在外面的孩子比在家里的孩子吃香。
左一陈靖(原南京军区空军副政委、小说“金沙江畔”作者)、中间为家父姜云清(原驻津66军后勤部副部长)、右一肖大鹏(原天津警备区政治部副主任)三个老红军晚年聚首合影。(时间是1995年)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父亲的脾气有了些许变化,慢慢不再管我们生活中的琐事了,也不在当着妻的面跟我发火了。我想,这大概是老年人因年龄变化而引起的心理变化吧!前些时候,父亲的老战友、原天津警备区顾问萧大鹏伯伯去世了,当我搀着父亲从萧家吊唁出来的时候,父亲连声叹气说:“唉!最后一个老战友也走了”。在这十几年里,我没少替父亲参加被他称之为“老战友”的追悼会,过去每当接到干休所送来的讣告后,他都坚持自己去。后来,他的身体不行了,便渐渐改成了由我替他去。但每次我拿回那些“叔叔伯伯的生平事迹后,他都要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眼神里里透出不能在和老战友们聚谈往事的遗憾和感伤。而我每一次参加这些‘特别’的追悼会,都会莫名生出那个战火纷飞的革命战争年代的画面,伴随着这些英雄前辈的故去渐行渐远了。在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教育和影响着我们这些后代思想情感的前辈们已经完成了他们那一代人的使命撒手人寰了。
父亲晚年总爱掰手指头数着那些一个一个先他而去的战友们,每数一个就跟我讲一段那个人“特别”的故事。现在想想,我真的在和父亲一起生活中,受到过许多“悲壮”的教育。我心里明白,萧伯伯从长征路上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一直跟父亲在一起共事,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日子里,有一次父亲因抗命不尊差点被执行军法,是萧伯伯和其他战友跪地求情才把父亲给保了下来。萧伯伯脾气特好,是唯一没有跟父亲红过脸的战友。因此,我们两家过从甚密。萧伯伯爱吃狗肉,每年春节,父亲都让我送半扇狗肉去。今年4月份,两位老人又一起住院,你来我往的相互探视聊天,还一起参加了警备区召开的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座谈会,同在电视上露了面。失去这样一位相交半个世纪的挚友,无疑会增加父亲内心的孤独感。尤其是最近母亲患尿毒症到了晚期,做了人工血液透析,更让父亲感到焦虑不安。老两口几十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母亲患肾病几十年,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精心照料,为母亲熬药、灌肠,不顾自己体弱多病去请本市最好的肾科专家为母亲诊治,使母亲能坚持到今天,被专家称为抗尿毒症的“明星”。老两口越到晚年,感情越深,那日,母亲去二附院做透析前,父亲对她说:“你要是真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话语戚戚,令人潸然心恫。我想在这种时候,老人最需要的是精神慰藉,我们做儿女的能多陪老人聊聊天,散散心,也许正是老人最需要的孝道,尽管也许父亲还会说我小气,理解坏脾气的父亲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需要把心中的委屈、怨气甚至怒气统统咽进肚子里,自己去消化、承受和忍耐,而不是去分辨、解释和抗挣。但在我的心中和我的感觉上,我已经有了孝道是不能用金钱和道理来衡量和解释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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