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西博物馆,保存着一件文物,它是用水獭皮做成的,有人说它是马鞍,也有人说它是军毯,但它作为皖西博物馆镇馆之宝,更镌刻着我的家庭悲欢离合的故事,它所书写的悲壮历史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的祖辈愿为法制事业做贡献的美好愿景。
这床军毯,是红军著名将领许继慎的遗物,由许继慎的元配夫人汪贤清女士捐赠,而正是这两位先人,却让军毯或者马鞍让我们一家数代感慨万干。
一九三〇年春,我们的党为了将大别山区的鄂东北、豫东南、皖西三块互不隶属的根据地和三支各自作战的红军统一起来,派遣北伐名将许继慎来到大别山担任即将组建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军长,当时,六霍起义刚刚结束,打响六霍起义第一枪的独山暴动领导人、许继慎唯一的胞弟许希孟被捕牺牲,头颅悬挂在六安城门。许继慎以卓越的指挥才能和崇高的威望、怀着国恨家仇,迅速完成了整编红一军、统一三块根据地的任务,并和副军长徐向前一起粉碎了敌人的数次围剿,巩固了根据地,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一张皮毛毯送给了许继慎,作为深夜指挥作战时御寒所用。
许继慎是个孝子,百忙的军务之中,他不忘后方的老母亲有风湿性关节炎的老毛病,就将自己的这皮毛毯托人送到老母亲身边,几个月以后,许继慎,这位功勋卓著的鄂豫皖红军领袖就在张国焘的错误路线中被错杀了。这皮毛毯,也成为了许继慎留给他的老母亲及家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物。
我们这一支,原本是许继慎的弟弟许希孟烈士的直系后代,许希孟被害后,我六岁的爷爷许光耀就跟随许继慎原配夫人汪贤清,由汪贤清扶养、随军生活,许继慎被害后,因为汪贤清膝下无子,我的祖父许光耀就按照当时家族收养规则以亲侄子的身份正式过继给了汪贤清当儿子,我们这一支也与许继慎成为了法律拟制的直系亲属关系。作为祖父唯一的儿子,我的父亲许明祥也成为了许继慎居住在六安的的第三代法定继承人。
爸爸不止一次带我去 过那副马鞍,每次看到皮毛毯,他也都流连忘返,久久不忍离去。后来,我才从爸爸的多篇文章和对家事的回忆中里一点一滴地体会到爸爸对那张皮毛毯赋予厚重感情。
爸爸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这副皮毛毯一直成为曾祖母汪贤清给幼小的爸爸冬天保暖御寒使用,一九五九年,皮毛毯被政府派来的一个女同志征集拿走,后来,为了搜集先辈事迹,爸爸一直想找到那个女同志,了解汪贤清、许继慎更多的情况,但一直寻找未果,2012年,我参加一次六安诗词学会诗友聚会,一个年近八十叫吴克侠的老奶奶获悉我的家世,突然拉过我,我才知道这个老奶奶就是我爸爸和我两代人苦苦寻找的当年的老人。
得知老人下落,爸爸及我的堂姑许智文和我都多次拜访过吴克侠老人。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慢慢揭开:
1959年,徐向前元帅给安徽省委,省军区写来亲笔信,要求安徽省有关方面尽力查找许继慎的家人,六安军分区把查找许继慎亲属作为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一项任务。这个工作在现在是小菜一碟,但在当时通讯和交通落后的条件下,是难上加难,这项艰巨的工作就落到了刚刚结婚不久也刚刚上班不久的吴克侠女士的肩上,吴克侠骑着自行车,走乡串户,跑了ニ十多天,终于在苏家埠的八里滩一个低矮的民房里见到了我的曾祖母、含辛茹苦的汪贤清老人。
吴克侠老人回忆起采访曾祖母汪贤清的场景,百感交集。吴克侠老人从曾祖母汪贤清那里听说许继慎被捕后,家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汪贤清不得不炸油条维持一家生计,可肃反委员会的人放出谣言,说“改组派”许继慎的老婆会在油条里毒,最后,油条也没人买了,汪贤清还被拉出去批斗,伤心欲绝中,三十岁的汪贤清带着许继慎的母亲和我年幼的爷爷,扶老携幼,一家人连夜偷偷搬出了随军生活的麻埠街。
吴克侠告诉我们,那次采访,汪贤清还告诉吴克侠一件反映出许继慎足以让世人崇拜的重大事件,也值得那些盲目做事的人士去借鉴:许继慎被抓后,部下不服,要求武力营救许继慎,被许继慎劝阻了,许继慎告诉部下“那样不好,那样就是目无军纪、法纪,我的事,相信组织会有定论,我们要相信组织”他身陷囹圄,却始终相信组织,始终教育下属要按规矩办事,讲原则,牺牲了自我,制止了一场内部军事动乱,其高风亮节,让人高山仰止。
吴克侠回忆那次访谈,曾祖母自始至终都是老泪纵横,访谈结束时,吴克侠问曾祖母“许军长有什么遗物吗?”曾祖母这才止住了哭啼,从床上的两层被褥中间取出了这床皮毛毯,说“这是继慎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由于我的爷爷许光耀当时被误定为反革命遭到镇压,镇压反革命的人经常来搜查,为了儿子的事不至于让丈夫的遗物被抢走而丢失,曾祖母只好把这张皮毛毯藏起来,藏进两层破被褥中间,这床被褥成了她和我的当时年仅几岁的爸爸的过冬的棉被。当吴克侠提出要拿走这张皮毛毯,曾祖母犯难了,说“丫头呀,这可不行,这是我和我孙子过冬的被褥呀,没有它,我们祖孙俩就会被冻死”。或许被曾祖母的纯朴所打动,几十年后,吴克侠老人说到这事,还不停地抽泣。
为了让五十九岁的曾祖母和我幼小的爸爸有个御寒的被褥,吴克侠当即拍板做主提出给太奶奶一床十三斤重的棉被,几天后,当吴克侠老人骑车从苏埠街上把十三斤重的棉被送交到曾祖母的手上,曾祖母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对着军毯吻了又吻,泣不成声。
那床马鞍就这样从我的家里被收藏到皖西博物馆,就在此后不久,曾祖母也在贫困交加,结束了颠沛流离、凄苦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