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2日,那个令我悲痛的日子,我的丈夫方兰走完了他曲折坎坷的一生。方兰,这也许是你的解脱,但留下来的是亲人无限的悲痛和眷恋。每逢你的忌日,我心中诉不尽的千言万语,化作流不尽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站在立冬后这瑟瑟的寒风中,望着那冰凉的墓碑和飘零的黄叶,思念满溢,流泪不止。
又是一个思念绵绵的初冬,你的音容笑貌犹在,仿佛从未离开,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你出生在炮火硝烟的年代,所幸的是你生在赣东北红色革命根据地,在父母的身边度过了两年的幸福时光。在国民党对根据地进行第五次围剿中,你被敌人抓走,正当敌人欲斩草除根之际,你却意外被一个国民党勤务兵带去做了一个寡妇的养子,幸运地活了下来,可从此也与父母失散,天各一方。
与许多革命后代一样,你解放后才由组织找回,回到母亲缪敏的身边。但永远也见不到父亲方志敏,成了你心中最痛的遗憾。
母亲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父亲方志敏的狱中遗著,一本《可爱的中国》线装本,扉页上有母亲的题字:
亲爱的方兰儿:我希望你认真的将爸爸的这本遗著多读几篇,那么,你将来的革命意志会更坚强起来!爱你的妈妈缪敏一九五六、六、二十四晚赠于南昌。
缪敏与儿子方兰在一起学习(资料图)
在母亲的谆谆教诲、言传身教和组织的培养下,你很快地成长起来,由一个半文盲成长为一名大学生、共产党员、国家干部,这是你人生的一大转折。
母亲毕生的精力几乎都用在继承和宣扬父亲的革命精神上,除著有《方志敏战斗的一生》等作品外,她希望能有一部完整的反映方志敏革命的一生的影片在银幕上出现,并亲自写了一个剧本交给长春电影制片厂,但没有成功。她将此心愿寄托在你身上,督促你努力学习,多读父亲的遗著,并经常送一些相关书籍让你阅读,并在书籍上题字进行教育和鼓励。你牢记母亲的教诲,学习写剧本。
三年来,往事历历在目,其中有几件令我记忆犹新。
那是在1977年,江西省委交给你一副重担——创作《方志敏》电影文学剧本。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一任务,母亲特意交代了一件事,“‘文化大革命’前,中央办公厅打印了一份你爸爸尚未发表过的遗稿,是在狱中写的《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文革’中被弋阳的造反派抄家时拿走了,你采访时仔细找一找”。你牢牢记住母亲的嘱托,终于在弋阳一群众的手中找到了一本手抄本,你欣喜若狂。此后,在对多方面的采访中了解到,父亲方志敏在狱中所写的手稿唯有《略述》这一篇没有送出,致使这部篇幅最长的狱中遗著流落民间了。地下党发现了这部珍贵的手稿,用重金收购回来。当年,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对干部进行气节教育时,叶剑英曾读过这部手稿,并在一张方志敏烈士的遗照上题字:“血战东南半壁红,忍将奇迹作奇功。文山去后南朝月,又照秦淮一叶枫。”
我们为了确认这些史实,在对粟裕进行采访时又进一步向他求证,于是粟裕带着照片去叶剑英处,经叶剑英证实,叶帅还当场将题字修改了一字,即将“血战东南”改为“血染东南”。
经过多方联系,我们终于在中央档案馆找到了原稿。我们一同在中央档案馆用手抄本进行核对并打印了原稿。
你手不释卷夜以继日地阅读,写下了《生命之火为谁而燃烧》的读后感:“夜已经深了,我读完《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的最后一页,轻轻掩卷,心中持续地掀翻着万顷波澜,这本文稿是我父亲方志敏烈士狱中遗著之一,过去我曾经读过这本遗著的传抄本。由于辗转传抄,文中有不少错漏。我一直渴望着能看到完整的本子。现在我看到了父亲的手稿和完整的全文,怎能不使我激动万分呢!……”此文在《革命文物》杂志1978年第六期发表。
你又将《略述》的打印稿送叔叔方志纯阅,后由叔叔方志纯送交人民出版社,1980年2月人民出版社首次出版。至此,在你的努力之下,方志敏烈士在狱中的遗著终于全部完整地发表了。
方兰,你没有辜负母亲缪敏的嘱托,对得起父亲方志敏的在天之灵。 为完成电影剧本的创作,你继续踏上采访之路,很幸运采访到为父亲送出狱中所写文稿的当事人胡逸民、高易鹏、程全昭,他们详细叙述了在狱中的情况,并留下了亲笔书写的珍贵材料,不仅为创作文学剧本提供了宝贵的素材,也为党史研究作出了贡献。方兰,在此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易鹏是浙江绍兴人,最近绍兴电视台来我们家采访,我代你介绍了当年采访高易鹏的情况,查看了他当年亲笔书写的材料,在过去了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由绍兴台首次公开披露了这些材料,我相信你在天有灵也露出了微笑。
1982年夏,93岁的胡逸民先生与方兰、花真先夫妇在方志敏烈士墓前(资料图)
令人痛心的是在你出去采访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母亲突患急性心肌梗死而不幸逝世,你心痛欲碎!——你永远失去了这来之不易的母爱,失去了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的母亲的教诲,更永远失去了当面聆听母亲讲述父亲点点滴滴往事的机会。但是,你更加努力地投身到完成母亲嘱托的创作中去。
方兰参与创作的反映方志敏业绩的电影文学剧本(危春勇摄)
在搜集素材基本完成后,你们创作小组就一头扎进了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小白楼,几个初涉写作的业余作者,开始了写作。但在剧本的取舍和艺术加工的再创作方面,与厂方的专业人员产生了较大的分歧,定稿上的矛盾争论不休。在小白楼一待就是三年,你无奈地随笔写下了几首诗反映当时的复杂感受。
经过七易其稿,最后定稿为方志敏在狱中的片段,片名《血沃中华》。虽然表现方志敏烈士形象的第一部电影诞生了,而且列入了全国100部爱国主义教育影片之一,但是没有完成母亲“要将方志敏革命的一生搬上银幕”的遗愿。三位作者初涉影视作品,这部电影也不尽如人意,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怀揣着一定要完成母亲嘱托的心愿。退休以后,你与兄姐、朋友一道,创作了十二集电视连续剧《方志敏》,将方志敏革命的一生搬上了荧屏,告慰了母亲的在天之灵!
不久,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下,你病倒了,在轮椅上度过了你的晚年。哪怕你生活不能自理,我们还能相依相偎快乐地在一起,可生命如此脆弱,再不情愿你还是走了。逝者还可以被怀念和追忆,凄凉永远都留给了生者。
在悲痛之余,我没有忘记你的遗愿:“要将收藏的资料捐赠给有关部门,以实现资源共享。”为完成你的遗愿,我整理和分类出400多件资料,其中包括书籍、采访搜集的材料、缪敏保存的材料(作品、手稿等)及照片等。
2020年7月27日,方兰生前所珍藏的部分文献被夫人花真先捐献给了江西省图书馆(危春勇摄)
江西省图书馆何振作副馆长向花真先颁发捐献证书(邱业成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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