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藉部分参战老兵
战士乙和作者
2018年8月1日,我们40年前一起服兵役的战友聚在一起,欢庆八一建军节,畅谈摸爬滚打、风雨同舟、并肩作战的经历。聊的最沉重的话题,还是打仗的时候。以前聊过的老掉牙的话题,还不厌其烦地重复地聊,未免太浅薄了吧?如果留心,每次畅谈,都有意想不到的情况被发现。我是在努力做这样的人。
小时候,听经历过战争的老兵说,战斗将要开始的时候,人往往最害怕,因为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等战斗打响之后,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也就不害怕了。
事实果真如此吗?
1979年2月,我有幸参加了那场距我们最近又最远的中越边境战争。虽然只有28天时间,但留给我的记忆却是深厚的,给予我的财富更是难以衡量的!抚今追昔,感慨良多。我用甲乙丙三名战士的境遇说说,钢铁是怎样被折断的。
战时与平时是有区别的,战争与战争片也是有区别的。我们不能用平时的思维来衡量战争中的战士,对官兵们在战争中采取的行动也不能用电影或常理去解释。当然,我讲的与真实情况可能稍有出入,因为时间已经过去39年了,我已是花甲之人了。
1979年2月17日开战前夕,我榴弹炮二营阵地,与其它许多大炮小炮阵地一起,星罗棋布地堆挤在“念井”这块通向前线的弹丸之地上。指挥员指挥士兵,紧张地构筑既有利于隐蔽又便于发扬火力的阵地。由于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求助工兵帮助,用炸药炸出阵地,炸出通道。
战士甲,目光所及到的全是军人,到处是武器装备。火光四射的爆破声,震得他心里发毛。他忽然想起首长在他们出发之前说过这样的话:“战争不可怕,我们与敌的比例是10:1,甚至更高。我们还有许多民工协助,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保护着我们军人。”可是眼下呢,看不到一个民工的影子!阵地挖好后,战士们就开始擦炮弹,炮弹擦不完,数不清,整齐地码放在火炮旁边。炮阵地和车辆都拉上了伪装网,作息都在这里面。前方有大山挡着,形成射击死角,敌人的炮弹是打不到这里的。
他是一名炮手,平时不爱多说话。此时,他不知道别人怕不怕打仗,反正他是怕,非常怕!他常常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战友笑话他,他不以为然,已经习惯了。透过伪装网,他看到一辆辆运送弹药的车。他佯装去方便,偷偷地飞快地爬进了车厢。
这辆车向后方行驶了大约二公里左右,就到了边防。车一停,检查站马上有人上车厢检查。他们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哆哆嗦嗦的战士甲,问他是干什么的,哪个部队的,姓甚名谁。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他们把他从车上拽了下去。经军医检查后,确诊为精神分裂症患者,被免于军事法庭起诉。
幸好是精神病!如果不是,那是临阵脱逃,是为军人不耻的行为。如果是正常人,那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和今后的人生去赌。也许生命终止,也许背上一生一世的骂名。在生死抉择面前,是咬牙坚持顶住,还是被将要来临的大战吓破胆,有时是不能靠意志力决断的。临战,像一个水库蓄满了水,可是天仍在降雨。如果灵魂没有泄洪之门,崩溃就在瞬间。钢铁,有折断的情况。
1979年2月18日晚10时许,我穿插步兵2团通过越南通农县魁剥西北山垭口时,突然遭到埋伏在两侧山上越军火力伏击。战士乙沉着冷静,凭借优良的军事素质,首先甩出一颗手榴弹,当场炸死几名越军。但是,混在我支前民工中的越军特工,趁乱突然开枪、投弹,大喊大叫,一片混乱。部队一度失控,形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夜暗中,他走进了一支队伍里。听“哇哩哇啦”的口音不对,是越军!他瞅准机会,迅速脱离敌人,并向越军投掷手榴弹。越军与此同时也投出了手雷,他被弹片击中。他忍住剧痛,撕开“三角巾”,对受伤部位进行了简易包扎。他发现一支前民工,二人一起走出了这条满是死尸的血道。当初为快速完成好穿插任务,他们轻装前进,把粮袋都扔了。此时,他们已经40多个小时没有进食进水,累得精疲力竭。正在这时,他们遇到了本班战友。为获得喘息机会,他们走进一山洞。身受重伤、饥寒交迫的他,浑身不住地颤抖。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死神正在一步步接近他。战友们点起了火,轮流抱着他、呵护他。他们迎来了19日的黎明。他们走出山洞,终与大部队会合。2月28日,他随炮兵一名伤员一起回到了祖国。
按照他的表现,应被记功。可是,前赶后错,却失之交臂。但是,那晚的战斗情景,却昼夜不停地“演电影”,惊扰他,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记忆!那条满是尸体的血道,始终活着,让他寝食不宁。他情绪异常,胡言乱语,经常疯疯癫癫,经常丧失自知力。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忧郁型精神病”。1981年11月,部队根据中央、中央军委1979年161号文件精神,经师批准,决定将该同志做病退处理,并派员送其到原籍。请该县退伍安置办根据文件精神,给予适当的安置和生活上的照顾。
但是,时间已过去37年,战士乙一直没有给予适当安置。他仅有过的一次去县里说明情况,也是战友带他一起去的。他对妻子说,咱没法,别找了,别给人家添麻烦了!自己坚持着吧,等着吧!现在,他在许多时间里记忆丧失,像个活烈士。妻子患有心脏病,为给妻子装起搏器,借款十余万元,至今没有还清。他既没有伤残等级,也没有享受低保待遇。
1979年3月3日,战士丙所在的部队,向南推进。他们去执行断敌退路、阻敌增援、掩护大部队回撤任务。上级说,要坚守三四天。这是第二次说三四天。第一次说过的三四天是战前,到此日已经过去了半月!这次,会是多少天呢?3月5日,我国政府宣布从越南撤军。3月6日,越军向他们坚守的阵地突然开炮,战士丙突然猛地从堑壕跃出。他看见炮弹在哪里爆炸就跑向哪里。战士们喊他,让他卧倒。他根本不听,只管往弹着点跑。这样做,炮弹反而没有炸到他。这样做了十几次赴死的行动,居然毫发无损。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奔下山去,直达公路。他趴在公路上,把手榴弹往肚子上一捂,拉响了环。“轰隆”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部队爱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句话,战场上我们更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实际意义。其实,死并不可怕,是痛苦的一瞬,而苦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和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
步兵兄弟告诉我,他们太苦太累了!在穿插战斗中,有一些受伤而掉队落伍的人,或个别走着走着就睡着的人,因此落得下落不明,留给人们的想象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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