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7月24日,国防部发布命令,任命聂凤智将军为福州军区副司令员兼福州空军司令员。当时,全国安定,唯有福建前线战事频繁。国民党飞机不停轰炸我沿海,海峡上空局势异常紧张,聂凤智将军组织指挥了一次又一次的大规模空战。直至1967年1月,他还以“黑司令”的身份,指挥打下了一架U2飞机。
“有一次,”聂凤智将军在回忆入闽参战时,又一次微笑了。
“三批敌机先后窜至我泉州上空骚扰。我命令汕头、连成、漳州、福州等机场的战斗机起飞迎战。按规定的指挥方案,运用的是打时间差的战术。应该是这批飞机来,那批飞机走,以保持空中连续的力量。没想到,起飞的时间没有搞好,各个机场的飞机几乎同时飞到了泉州上空,一下子把敌机团团围住。
敌地面指挥看上下左右都有我机,以为我军早有准备,布下了口袋,连忙命令撤退。解放军空军乘机穷追猛打,此战,击落敌机两架。”
过了几天,彭德怀从北京打来电话,问聂凤智将军:“搞了什么‘口袋战术’?美国、日本、香港的报纸都在哇哇叫,说这个战术不是中国人指挥,可能是某国将领打的。”
聂凤智将军老老实实地回答:“哪来什么‘口袋战术’,是我们自己起飞时间没有算好,歪打正着呀!”
彭老总哈哈大笑:“歪打正着也好嘛,我军打仗的许多经验不都是偶然之中发现、总结出来的吗?你们要认真总结一下这个‘口袋战术’,以后还可以用!”
面对癌症——虎将依然笑微微
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晚年碰上了令人色变的对手——癌症,他又是怎样想的呢?
聂凤智将军递给我一封信。这是他被确诊为癌症后给司令部党小组写的一封思想汇报:
“我在无锡参加中顾委华东组会议期间,因感冒发烧,身体不适,坚持到会议结束,回南京后,即去军区总医院检查身体。接下来就是紧张的会诊、治疗和转院。
“在军区总医院体检时,发现我的右肺上尖处有阴影,经静脉注射抗菌素一周,未见变化,总院和上海专家会诊后,提出两点疑问;一是如果阴影是炎症,必然会引起体温和白血球增高,而我都正常;二是静脉注射未见阴影变化,有可能病变,要我到北京301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
“由于赶时间,我走得很仓促。6月25日离宁,26日上午抵京后即住院,当天就开始检查,28日上午医院组织专家会诊,下午就向我谈了诊断结果:右上肺尖可能癌变。……从30日上午,我开始接受照光,自我感觉尚好,没有什么反应,身体状况也可以。
“我得知病情后,精神状态一直很好,没有因病受到影响,思想上也没有什么负担。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对于生死问题并不看重。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就时刻准备流血牺牲,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人民,献给党的事业。比起成千上万的革命先烈,我是幸福的。虽说,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但我一定能够保持乐观镇定的情绪,积极配合医生,坚持把治疗做好,向疾病进行斗争。”
聂凤智将军说:“人家都说我打仗运气好,好运气是成千上万革命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红军时期,同我一起报名参军的几十名伙伴,大多都为革命捐躯,而我却幸存活下来了。打济南时,我们9纵阵亡人数1377人,济南第一团十几个连仅剩三个连的兵力。1949年解放上海时,也就是全国解放前夕,我们部队又有大批干部战士倒进了血泊,他们中有‘济南第一团’的幸存者,也有‘长江第一船’的战斗骨干……那么多革命先烈先我而去,我这条命又何足惜!在战争年代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仍然这样想。”
“文化大革命,造反派贴大字报,讲首长打仗怕死。”何鸣在一旁补充道:“许司令把我叫去,问我,你相信老聂怕死吗?”我说:“首长身上有11个弹洞,一生负了8次伤,他不怕死,也死不了!”何鸣接着告诉我:“我和首长1940年结婚,人家不了解我还不了解首长吗? 那时我有文化,长得又漂亮。首长个子矮,又没有文化。我看上首长什么,还不是就是看中了他不怕死,能打仗的大丈夫气慨!”
何鸣举了一个例子。1944年的一天,许司令员到医院探望聂凤智将军。将军阑尾炎开刀,还没有拆线,一咳嗽刀口就痛。
许世友看到这个情况,好久不说话,聂凤智催道:“许司令,有什么事就说吧。”
许世友这才说:“有一个仗,非得你去打,打完仗再来住院。”
在旁的医生连忙说:“不行,这样弄不好,要出人命。”
聂凤智将军说:“许司令到医院来请将,不行也得去!”
打完仗后,聂凤智将军去见许司令,许司令说:“现在你可以去住院了。”聂凤智一摸伤口,“早结疤了,还住啥子院哎——”
下面是聂凤智将军临终前的一幕。据将军夫人何鸣介绍——
今天除夕,我带孩子们到病房和凤智团聚。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一幅让人吃惊的情景:首长半个身子悬挂在床沿上,护士正用身子吃力地拦挡着他。好像他要争着下床到什么地方,护士快支持不住了。多危险哪!我叫孩子赶紧把他搬回床上。
“你怎么了?”待他缓过气来后。我小心地问。
“这孩子不好!”他挺生气地指着护士说:“敌人都打过来了,她还叫我躺在这里。我要穿军装,她不让;我要找队伍,她说藏起来了。”
喘了几口气又说:“没有部队,想叫我投降啊?真糟糕!”
我知道他又产生幻觉了。病重之后他经常这样,好像自己还置身在当年的战场,还像当年那样率领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我让孩子把他扶坐起来,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劝慰他,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那个惊心动魄的天地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挺不安地说:“现在是建国30周年,敌人在几个重点地区都已放了炸弹,要破坏,不知小平同志知道了没有……”
将军自从患了绝症后又活了5年。1992年4月3日,传来了聂凤智将军不幸去世的消息。
往事沧桑,俯仰之间,历史皆成遗迹。
但将军的微笑使我永生难忘,饱经风霜的脸庞唯有此时最为生动:舌头往右舔出嘴唇,双眼眯成一道缝,有点像无锡惠山泥人厂的“大阿福”,也有点像杭州灵隐寺的弥勒佛。
这是一种兼容天真与成熟的神态;这是一种万难不动、童心未泯的表情;这是一种视胜负如常事、置生死予度外的大将风度。
将军的微笑,不仅仅是高兴,也不仅仅是宽容。在将军微笑背后,隐藏着一种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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